*香蜜
*润玉x邝露
在邝露走出宫殿前,润玉喊住了她。
上元仙子回头,同他笑一笑,陛下还有吩咐?
曾经她爱他,又怕他,如今她早已不怕他,那份他心如明镜却又无力回应的心思,想必她也已经放下。
说说话。他说。
他们谈的都是极寻常的事,两个人简单叙话,有来有往,各自轻松一笑。
夜很长,但他们都经历过许多更漫长煎熬的夜,于是不觉折磨。
莫须有的孤寂与心酸,晒在温文的月色下,伤口利落,伤心干爽,旧事不再是凌迟。
你要是困,就歇息罢,不必陪我。润玉看得出,上元仙子已有倦意。
邝露揉揉眼睛,温柔一笑,再坐一会儿。
其实陛下更应早睡,过几日群臣要为你贺寿,料想一定折腾。她叮嘱他。
润玉蹙眉,抬手掐了掐眉心,抬起眼帘同她说,不如那天我们到凡间饮酒去。
他们从前偶尔会下凡饮酒,很快又回去。他不大能喝,喝多了要用手撑着脑袋醉眼看人,醉意从深邃眼眸溢出,没有半分天帝模样,看似全无心机少年郎。
他后来酒量渐渐好些了,而邝露是真不能喝。
她喝多了有时会用手捂着脸,笑着说上许多傻话,还会唱歌。虽然好听,但他不敢多听,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过后她很快假装忘记,他也不会再提起。
陛下,我酒量是真不好。她曾经红着脸对他说。
还可以吧。润玉安慰她。
她借醉送他红线时,说的傻话他一直记得,倒不是故意,记忆里的事,无论好坏,于他而言总铭心刻骨,像纠缠不清的诅咒。所谓看穿与心淡,不过是在旧事重提时,自知苦痛已晾干。
润玉没有同邝露讲,事后回想起自己将红线归还,其实也有过无奈与惆怅。如果天命眷顾,他们若能彼此倾心,或许也是一段完满。
有回她为他热茶,他凝眸看她,她的手腕没有抖,眼神却开始闪烁。
润玉一定流露出了些许不自知的怅然,否则邝露不会这般难过。
最后她露出一个轻浅的笑,殿下,其实你不欠我什么。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弄人的是天命。
多年陪伴,交心至此,他们比世上任何一个人,更希望对方能快乐。
时过境迁,再谈爱恨无疑逆水行舟,余下自有岁月长。
当日天帝脱了身,上元仙子倒遇上了要紧事。
只好他先行一步。
润玉和邝露说好,会在一间叫悠然阁的酒馆外等她。
他一个人坐在青石板上,等她很久。月色远,喧嚣近。有时润玉会盼望,他能成为世上任何一个人,除了他自己。
邝露出现时,手里捧着一碗面,脚步很急。
润玉远远瞧见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总为他做这样傻气的事情。
你还给我买了面。他笑着说。
她说,好歹是公子生辰,我打听过,这家的面最好吃。
润玉对面食很一般,从前璇玑宫里天天端上来一大盘跟虫子缠一团似的玩意儿,他看见也觉厌烦。
他尝了几口,点点头说,还可以。
邝露笑得开怀。
见她开心,他也由衷快乐。
然后润玉将碗接过,幻化出一双筷子递给她,柔声道,你也吃吃看。
于是邝露就着润玉的手,一连吃了好几筷。他见她神色,就知道她是真喜欢吃,又不舍得多吃——怕吃多了,把他的长寿面给吃没了。
活了这么万把年,邝露还像个小姑娘似的越活越回去。他在心底承认她的迷人与可爱,尽管从不言之于口。
他们曾经痛苦过,挣扎过,那些想放不敢忘的爱恨,到底过去了。天长日久的相伴里,他们自有深情厚谊,比所有情爱纠葛更长久。
邝露抬起头,笑着审问润玉,公子是真觉得这碗面好吃吗。
他一时语塞,沉吟道,你要我说实话?
她说,当然。
润玉认真道,其实很一般。
她笑眼弯弯,说,我就知道。
公子会否不快,生辰时吃了难吃的面,她认真问。
我没关系,难吃的东西吃太多了,天宫开宴时几乎没一个菜可入口。
我怕你难过。润玉说。
邝露反问,我为什么会难过。
他解释道,你一贯看重这些,特别的日子总要特别地过,才觉得是好。我自己,是从来都无所谓的。
她看向他眼睛,轻声问道,公子怎么知道。
润玉轻轻笑一声,这都多少年了。
他碗里的面还有一些,想必他和她都不会再吃,她会叮嘱他留一点,年年有余,过一会儿还得喝酒去。
润玉不会再成婚,不为任何人,只是为自己。这辈子邝露不会是他的新娘,他和她,命数里终究少了点缘分,走不到夫妻对拜六界恭贺鼓乐齐鸣的那天。
她是个好姑娘,犯不着非得做他新娘不可。做他的妻子当然很好,只是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们不能相爱。润玉心里很清楚,他想邝露也很明白,终其一生,他们都会善待彼此。
很多年前有过一个夜晚,邝露伴润玉说话,不自觉阖上眼睡着了。
她伏在案上,羽睫低垂,他小心翼翼为她披上一件衣裳。
关于花好月圆郎情妾意的灯谜,他们并不能互为谜底。但不是天底下所有悲哀都需流泪,岁月长相伴中悲欢交织的人世大惑,他们是彼此的答案。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