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殊凰/苏凰】守

1

霓凰五六岁时曾经随父亲进过一次宫。

梁帝设宴,自然是觥筹交错的阵仗。礼节一套套走下来,霓凰觉得没有什么趣味。趁着父亲与同僚攀谈的时机,她悄悄离了席。

丝竹歌舞,众声喧哗。宾客或站或坐,处处都是人。

霓凰个子小,钻来钻去很方便,自然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不过是顺着连廊拐了一个弯,一袭牡丹红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抬眼看去,是一位小公子。

他比她身材要高大些,但猜不出多大年纪。

霓凰连忙后退两三步,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他是谁呢?该施怎样的礼?”

小公子眼睛骨碌一转,对她笑眯眯地说道:“你真可爱。”

“看来你也觉得同他们待在一块没意思,走罢,哥哥带你去看锦鲤。”

顺势牵起了她的手。

他把她的手团在手心,像一只鼓鼓的饺子。

霓凰先是一惊,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前走,又无端生出一份安心来。

她自小没有同龄的玩伴,更没有人敢自称她的哥哥。眼前这人如此一闹,虽然有些无礼,可她心里竟感受到了几分新奇的快乐。

两人在锦鲤池边笑闹了一阵。没过多久,大概是正殿里的歌舞散了,舞姬们像潮水一般朝他们涌来。

有只大手将霓凰往边上一拉,原来是宫里的使女匆匆而至,气喘吁吁地说道:“郡主快随我回去,不然王爷该着急了。”

霓凰回过神来往身后一看,小公子已不见身影。

 

2

待霓凰把这事跟父亲一说,穆王爷也好生疑惑。

他悄悄瞄了瞄坐在前殿正在吃点心的萧景琰,示意霓凰道:“是那位殿下吗?”

隔得太远,霓凰看得不太真切,于是摇摇头,说:“不太像。”

这事到这本来也就完了,偏偏霓凰不肯翻篇。回到云南后,她天天缠着爹娘,吵着闹着要他们给她生一个哥哥。

有一个哥哥大概是很好的事情,可以逗她笑,陪她玩,对她好。

饶是穆王爷再足智多谋,也没办法把这件事给霓凰解释清楚。

于是就有了穆青。

多年后,霓凰在督促穆青读兵书看舆图扎马步时揉着太阳穴细细想来,真是世事难料啊,作为一个曾经巴望着想要哥哥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后反倒成了哥哥。

 

3

在霓凰认识林殊之后,她纠结了一番要不要同他讲儿时遇上小哥哥的那桩事。

因为林殊是个爱拈酸的,指不定他会怎样。

思前想后,她还是对他老实交代了——实在忍不住。

谁知林殊的反应异常大度,摆摆手不置可否。

霓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小哥哥到底是谁。”

林殊唇角动了动,挑眉道:“若说是我,你信不?”

霓凰嗔道:“不信。那日皇亲国戚世家公子们熙熙攘攘的,怎知不是旁人?”

林殊侧首笑道:“空口无凭,试试便知。”

就这样牵起了她的手。

霓凰想要挣脱,没成功。也罢,就让他牵着吧。

掌心暖暖的,像寒冬里被鸭毛被褥裹起来团成球推到太阳底下晒一般舒坦。

 

4

霓凰与林殊偶尔会一同窝在林府读书。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抱着一卷书。手边搁着一盏茶,果盘里有几个橘子。有时还会摆上两三盒点心——这一样通常得看静妃娘娘的心情。

彼此都是爱笑闹的人,可读书时却皆是安安静静的。屋子里有着安稳悠长的寂静,只能听见清风拂过纱幔的声响,或是两人的心跳声。

林殊读书时不拘小节,提起笔来就往原书上作批注。而霓凰喜欢见到书本干净整洁的模样,心有所得的时候,往往还得另找一叠纸来把原句与感悟往上誊。若是读书时间久了,自是比林殊要耗费精力一些。

“眼睛疼。”霓凰搁下笔,半是撒娇地抱怨了一句。

林殊闻言抛下了书卷,轻笑一声,抖抖衣袍,朝霓凰伸出双手。

“你要……”没待霓凰把话说完,她已感受到了覆在双眼上的温热。

“这样,眼睛会舒服些。”林殊道。

霓凰觉得眼帘上像卧着两个小太阳,连脸颊都是滚烫的。

 

5

当林殊已改名换姓成了梅长苏后,霓凰与他也像从前般读过一回书。

梅长苏当时在读翔地记,一笔一划地往上认真写着批注。他的字虽已不复过往遒劲有力,却另有一番飘逸之姿,霓凰瞧着,觉得也挺好。

只要能见他好好地在她眼前坐着,做什么也是好的。

霓凰所读的书是从梅长苏案上随手捡的,可那时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书上,更不愿誊抄什么字句,只顾着想梅长苏的手炉是冷是热。

“眼睛疼。”她放下书,看向梅长苏。

梅长苏连忙搁了笔,下意识向她伸出手去。

却在半空尴尬地停住了,手的姿态像一条遇上浅滩的长河,世界宛如随之静止。

霓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晌,眉眼间感受到了冰凉的触感,像寒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像初雪,像冬日霜。

她能感受梅长苏的掌心一直在颤抖,始终与她的双眼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如他待她一般。

霓凰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可她瞬间就后悔了。

多年征战,沙场铁血,霓凰的手已不再是从前那双女儿家的手了。手心除了茧,还有累累伤疤。她也爱美,夜夜找了玫瑰露来泡。明明每一天都感觉要比昨天好一些,可肌肤就是这样一天天地衰败下去了。

毕竟岁月如刀。

而梅长苏的手柔滑细腻,一点点的粗糙于他而言都是负荷。

他肯定能感觉到。

心中百味交杂,若有似无的水雾在他掌心缓缓化开。

梅长苏像是有些无措,手心愈发的凉。

“林殊哥哥。”霓凰轻轻唤了他一声。

 

小时候霓凰太期盼有个哥哥,遇着比她年纪稍长的玩伴都会亲亲热热地唤上一声,诸如景琰哥哥,林殊哥哥。

而后她执掌南境,朝局瞬息万变,时过境迁。即便是与景琰相见,亦不过拱手施礼,称一声靖王殿下。

乌飞兔走匆匆十数载,变了容貌,换了姓名的林殊,却还是她的林殊哥哥。

 

6

自猎宫回金陵后,霓凰大病一场。

大夫都说是护驾征战劳累所致,好好歇息定无大碍。

她心里知道,这病起得急,大概有着郁结在心的缘故。

那日她才退了烧,正倚在榻上小憩。

虽说尚在浅眠,但那人走进里屋的一瞬间,她立即就知道了。

行军日久,睡梦中也得枕着匕首,有什么声响能瞒得过她。

她可以想象到,那人是如何在穆王府的侍从唤了一个“苏”字后摆了摆手,是如何小心翼翼地一路走进里屋瞧她而不发出一丝声响,又是如何坐近她的床沿。

他握住她露在锦被之外的手。

两人的手皆冷得像寒光凛然的刀刃,肌肤相贴之处有些疼痛,像是塞着一团火。

霓凰回握梅长苏的手,微微用力。既没有睁眼,亦不作声。

恍然之间,她想起当年小哥哥牵起她的手时的场景。

“霓凰。”

梅长苏也许本来是有话要同她说的,而他踟蹰良久,亦不过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落在她心底,像宿命一般沉重。

 

她与他年少彼此倾慕,心中壮志宏图曾绚烂如金殿华章。

这份情愫,终究归于心意互通的相对无多言。犹如跃动的小溪流经大江大河方归入海,水汽氤氲凝结成云,成就了一场润物细无声的绵绵春夜雨。

厚重如山的静默里凝固着他们的今生今世,仿佛就此说尽余生。

这样亦很好,他不过浅浅一声叹息,她已明晓他的心底事。

强忍酸涩的眼眸,犹如拼命要捧起一汪流水的双手,再用力亦是徒劳。

他伸手拭去了她挂在脸颊上的泪。

其实此时此刻霓凰心里是欢喜的。

 

我知道,从来就是你。

哪还会有别人。

 

 

*这是一个关于,哦不,是守的故事。

*自我感觉应该会比农夫山泉甜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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