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云梦双杰】孤雏

*魔道祖师:江澄x魏无羡

*不知道算什么向


江澄走出江氏祠堂时已是夜半,月色浮于婆娑枝叶,夜色沉沉。

往前走了没两步,他忽尔站定回身。

熟悉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似踏响记忆沉钟。

那人仍旧身着一身玄衣,腰间陈情垂穗鲜红如殷血,像利刺般深深扎入江澄双眸。

“魏无羡,你还来莲花坞做什么?”江澄眼中厉光乍现,手指按上剑柄,纵身拦住他去路。

魏无羡冲他一笑,神情烂漫如艳阳。“我如何来不得?”

“许久不见,你想我不想?”

“你!”江澄脸上隐隐现有怒容。

观音庙一别后,魏无羡已有数年未见江澄。他和蓝忘机暂避人世,绝缘一切世家清谈会。夜猎无数,与江氏子弟匆匆谋面数回,甚至远远听见仙子吠声吓得腿软打抖,偏偏再没和江澄打过照面。

原以为金丹之事说开,两人就此别过,今后便是陌路之人,再无多余纠葛纷争。岂料今夜重遇江澄,见他意欲拔剑的手青筋暴起,手腕颤抖难抑,方知江澄对他的恨意分毫不少。

往事于魏无羡本已是隔山之云,追无可追,但想到江澄或许余生无法释怀,他不禁有些黯然。

江晚吟的性子啊,真是自小以来一直没变。

魏无羡道:“你莫要自作多情了,我不是来看你的。”

他收起戏谑口吻,正色道:“我……我只是今晚想同江叔叔他们说说话。”

江澄闻言一愣,他的手重重按于剑柄,像是用尽全身力气。

今天是江厌离的忌日。

趁江澄失神的空当,魏无羡脚底一滑,溜入祠堂。

江澄按剑的手轻轻垂落下来,扭头死死盯住魏无羡在爹娘灵前叩拜的背影。

魏无羡跪了许久,起来时不慎一个趔趄,差点将额头磕到案台尖角。江澄下意识往魏无羡的方向迈了一步,踟蹰一阵,又别过身去。

魏无羡揉着前额迈出祠堂,嘴上哎哟乱叫。

江澄瞥他一眼,冷哼道:“活该。”

“想必是你胡话连篇,连爹娘也忍无可忍了。”

魏无羡叫道:“你这人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我刚才差点破相。况且我许久没有来过了,多说几句也是常情……”

他没有将话说下去了。上次他来祠堂时同蓝忘机两人一拜天地一拜父母,同江澄闹得很不愉快。

“哎,不说了不说了。”魏无羡越过江澄,径自往前走去。

江澄神色沉了沉,略略思忖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明月近满无缺,盈盈亮光遍洒前路。

“快到望日,你若是不想再死一回,就不应该四处乱跑。”江澄说话的语气极刻薄,一个字似一记插心刀,能剜起陈年旧疤,甩出一滩腐烂血肉。

魏无羡却笑得云淡风轻,“无妨。多亏我家含光君细心调养,我近两年来望日前后已经无需静修。”

他特意着重了“调养”二字,冲江澄挤了挤眼睛。

魏无羡说此话的态度之暧昧,已经让江澄身上一阵恶寒。至于蓝忘机是如何同他“调养”的,具体情状简直让人不敢细想。

“恬不知耻。”江澄出言斥道:“从前学的规矩全还给我爹了么,这等……闺房私话,怎好四处胡诌?”

魏无羡生受了他一句骂,却不由弯起眼睛,目光灼灼。

“这么说,你便是许了?”他的问话里带着几分喜意。

江澄脸色阴冷,嘴角微微有几分扭曲。“你早不是江家的人,你同谁在一处,与我何干。”

魏无羡当年为蓝忘机出头,累爹娘命丧温狗刃下,此事虽说不过是个导火索,可他总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午夜梦回,想起当年尸横遍地的莲花坞,想起爹娘和暖的怀抱成了坛子里冰冷残损的一抹灰,想起姐姐在自己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江澄总会觉得热血上涌入喉而后背冷汗凛凛。

总是要找个人来责怪的。

江澄此话一出,两人之间勉强和缓下来的氛围,霎时又坠至冰点。

魏无羡心想,既然与江澄仍是话不投机,不若就此作罢,告辞为佳。

他正要大步离去,抬头一看,发现两人七拐八绕不知怎地又走到那棵大树下。

一时间,万千回忆涌上心头,悲喜间杂。

他抬眼望向江澄,江澄也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呵。”听得江澄又是一声冷笑,讥讽道:“你怕是又想到那晚和蓝二在此卿卿我我了罢,当真是……”

“江澄你给我闭嘴。”魏无羡心中无端涌起一股怒气,霍然出手掐过江澄手腕,狠狠使劲,纵身一跃,一把将江澄拽上了树。

江澄万万想不到魏无羡有这般举动,紫电霍然出手,灼目亮光一闪,曾鞭出无数夺舍游魂的仙器灵蛇般缚住枝干,好容易才在树上稳坐下来。

魏无羡摇头叹道:“江宗主高招,我竟不知紫电有此妙用。”

江澄怒道:“魏无羡你他妈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莲池夜灯点点,恍如烂漫星河,花期未至,不见清莲只余碧叶。魏无羡明明觉得前尘旧事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可云梦湿软的雾气,还会远远地牵引着那根早应剥落的心弦。天大地大,还会做梦都想回到莲花坞。

回到那个有江叔叔、虞夫人、师姐,还有江澄的家。

回到年少时争喝藕汤,抓鸡吃兔,追鹰逐马,贫嘴斗殴,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在枝干上晃悠着腿,魏无羡忽尔开口问道:“你那时……把那些小奶狗送到哪里去了?”

童年阴影作祟,在提到“狗”字时,唇齿还会怕得一哆嗦。

江澄冷冷横他一眼,半晌才道:“魏婴,我只恨你没早些缠上蓝二。”

“如此我当初也不必送走茉莉和妃妃。如今你同他厮混一处,我亦省事,不必再提心吊胆,怕哪里蹿出些无家野狗让你鬼哭狼嚎,吵得我头疼。”

魏无羡恍然记起,少时他看见狗,都是江澄替他赶走。这份心意他原是要记一辈子的,但与江澄重逢后,当他再次陷入恐狗的惊慌失措,嘴里念的已经是别人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的太阳穴开始烈烈地疼痛起来。

魏无羡曾经被蓝忘机抱怨过几次记性不好,的确也是实情。前世他从阳关道坠入独木桥,身死魂消,记忆片片粉碎如同残破尸身。往事剥落只剩残垣断壁,许多事他只能捉住细枝末梢却不敢细想。

他记得江澄流泪送走心爱的小狗,一脸委屈地同他道歉。

他记得求学蓝家时江澄时刻端着脸勒令他循规蹈矩,却也曾同他仰首饮尽一坛又一坛的天子笑,然后笑嘻嘻地撕下聂怀桑的珍藏春宫图来互扔彼此的脸。

江澄会在他被蓝启仁责罚时哂笑他活该,也会在他伤得走不动路时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地背起他。

他的师弟,会在江叔叔一把将他抱起时露出艳羡的神色,也会拧着眉头酸溜溜地见他射下最远的一只风筝,却也曾无数回挡在他身前使他免受责罚。甚至在江家被灭门前夕,他还在哀求娘亲不要废掉魏无羡的手。

江澄同他说过千万句恶言毒语,却容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是。

魏无羡默然细细想来,年少旧事层叠逐浪而至,突然一道寒意自心底跃出,在天灵盖出炸成一道霹雳惊雷。

他侧身去捉江澄的手,颤声道:“江澄,你老实同我说,当年你到底是怎么回到莲花坞的?”

当初江家突逢变故,他们仓皇逃命,几日来滴水未进,比他要虚弱的多、濒临崩溃边沿的江澄是怎样比魏无羡更快回到莲花坞的?

他当真是一腔脑热不顾大局回去取父母尸身的么?

魏无羡想起他追回莲花坞时,一路不曾见到一个来搜捕他的温家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从前也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只是不敢想,更不敢信。

一个可怖的想法升腾而起,他提高音量对江澄吼道:“江澄,说话啊,你难道成了哑巴么?”

江澄破天荒地头一次没有反唇相讥,不同魏无羡答话,也不看他。

魏无羡是何等聪明的人,瞬间了然一切,他的心往下沉沉坠去,竟不知该说出些怎样的话来。

他的嘴唇和抓着江澄的手指一道颤抖着,快要急出眼泪来:“我……我真傻,竟然以为……”

江澄道:“以为什么?”

“以为你一直恨我。”

江澄闻言,目光凛然一转,神色阴鸷,一字一顿道:“我是要恨你的。”

    

怎么能不恨呢?

魏无羡累他父母双亡,亲姐离世,为了外人背弃彼此的誓言,使得云梦江氏衰微,一度置于孤立无援之境。

他凭什么不恨他。

江澄觉得自己应当是恨极了魏无羡的,若不是恨他入骨,就不会趁着望日之时,亲自率领众世家围攻乱葬岗。

自不夜天一战以来,魏无羡修习鬼道之术日渐失控,心气有损,每月望日前后需静养调息。

江澄是知道的。

夷陵老祖的这处弱点,也只有江澄知道。

处处低人一头这些年,他怀着决然的心志,这一次要同魏无羡彻底分出高下。

既然魏无羡对自己全无悔意,那便用最纯粹的方式让那人低头——他要一把火将乱葬岗里的邪门歪术烧个干净,用紫电缚着魏无羡回莲花坞,狠狠地抽他几十鞭子,让他在爹娘和姐姐灵前,把悔过的话,说上九九八十一遍。

然后,然后把魏无羡关在莲花坞里闭门思过,兔子山鸡,一只都不许捉,等他什么时候彻底改好了不配剑没规矩的毛病,再放他出来。

江氏宗主这般行事,其他世家少不得要戳他脊梁骨说他护短。可是又能将他如何。他辛勤经营数年,根基渐稳,与各家主相处游刃有余,今时今日又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公然拂他面子来干涉江家家务事?

江澄都想好了。

可是等他率军乱葬岗,自众家主门生之中分开人群,手持三毒紫电,缓缓迫近魏无羡之时,他原本殷切沸腾的一颗心,在那一刻生生地坠入到寒冰窖里。

魏无羡为人,向来是个好死不如赖活着,过一天有一天风流潇洒的性子。累了伤了,也会强撑气力娱乐自己逗笑别人。他从前明明是眼里永远烁烁含光的魏婴啊,绝不是自己眼前那个眸中淡漠,阴沉无生机的夷陵老祖。

见江澄露面,魏无羡悄然隐去了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他满不在乎将陈情在手中打了个转,食指抵着笛身,漫不经心地,缓缓向众人遥遥一指,最后隔着虚空,在江澄面前点了点。

魏无羡低低地笑了一声,道:“算了。”

他举笛至唇边,厉鬼如千军万马而至。

笛声急促转变,愈发凄厉的那一瞬,江澄腰间系着的银铃忽然坠地,清脆声响如似悠悠穿谷山风。

江澄俯身去捡,手足无措似做错事的孩童。

眼前剑影刀光不再,耳畔似闻流水潺潺,少时他和魏无羡无数次在同一条小舟上顺水而下,捉过水鬼,采过莲蓬。也一起射过风筝,捉过山鸡,烤过野兔。魏无羡偶尔会在两人争执不休时先低头服软,他也曾在姐姐熬好藕汤后不情不愿地给魏无羡留下一大块带肉的骨头。

待他拾起银铃,仓皇抬头四顾,满目残尸遍地,欢呼声震耳欲聋。

他登时怒得双目通红,紫电花火四溢,往地面模糊血肉处狠狠一甩,溅起残血星星点点。

“魏无羡,你怎么敢不回来!”

“你不是喜欢用这个破笛子么,我便收了去。若是你回来了,定是会第一个找我来拿,到时我便要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江澄将陈情置于怀中,神色漠然,拂袖而去。

笛穗露出来的那一点殷红,远远瞧去,倒像是一点心头血。


思及旧事,江澄恨恨勾起嘴角,冷眼瞥向魏无羡,目光闪烁,“而你,当然也是要恨我的。”

“我……”魏无羡张了张嘴。

“我那时只是觉得心淡了。”他认真想了想之后说,“大概做什么都是有负江家,说什么都能让你不欢喜。”

“淡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就像一口气连吃一个月水煮白菜一般,一切都没什么感觉了。”

“算了算了,多说无益,我得走了,含光君等着我呢。”

魏无羡一跃而下,在树下稳稳站定,冲江澄招手。

“快下来吧。”

江澄垂眸看向在树下仰着头的魏无羡,指尖死死抠着树干,忽地出手封了自己的灵力,纵身一跳,直直往地面坠去。

见江澄凌空身法有异,魏无羡神色一变,连忙箭步上前,伸手要去接他。

最后只拽住了江澄的一只手,江澄往前猛冲一步,抓过魏无羡另一条手臂,堪堪站稳。

“你这是做什么?”魏无羡喝道。

江澄自嘲地笑了笑:“现在再想断一条腿,怕也是难了。”

说罢他目光一转,劈手魏无羡的手腕反拽过来,抓至身前。

莹白月色下,赫然见得魏无羡手腕脉搏处勾勒着一朵九瓣莲。

仙器利刃所刺,灵气汇通,刀口似愈未愈,血色似坠仍凝。

这不是伤处,而是……永恒的印记。

江澄用指尖轻轻描摹了一遍那朵九瓣莲的形状,过后像是突然自梦中惊醒过来,迅速甩开魏无羡的手。

他定定看向魏无羡的眼睛,张了张嘴。

魏无羡道:“你说什么?”

“师哥。”江澄极别扭地唤了他一声。

从小到大,他唤过无数次魏无羡、魏婴、王八蛋魏无羡、没良心魏婴。

独独不曾唤过一句师哥。

魏无羡亦被这声叫唤惊住了,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早了,也太迟了。”江澄说。

魏无羡疑惑道:“什么?”

江澄轻轻摇了摇头,唇边缓缓露出一个冷郁的笑。

初遇时太早,你从树上摔下来那一回,应当是我来接着的,但是没有。

重逢时太晚,当你骑驴涂花脸说着胡话漫山跑时,应该是我第一个认出你来的,但是也没有。

也难怪金凌怨他,怪他性情阴冷暴戾,嘴上不留情面,所以留不住人。

可是要怎样呢?这些年来他们朝夕相伴又决然分离,同根连气也曾剑拔弩张,相互亏欠,密不可分。自恃懂得对方的孤傲与苦衷,却从未明晓每一次背对时彼此的起伏。

他们自少年美梦中被天命的大手抓出来狠狠摔在厄运面前时,都不曾爱过什么人,或是不懂得应当如何珍爱一个人,于是每每张牙舞爪,言不由衷,以为就此便能相伴一生,闲话年少风流。

但无论手法有多拙劣,亦无碍他们各自曾被人小心翼翼地珍视过。

江澄叹了一口气,正要张嘴——突然被魏无羡伸出的食指压住了唇。

眼前那张俊俏的脸上笑意盈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两句话,我也想同你说。”

魏无羡继续说道:“我之前教育金凌,一辈子要学会说两句人话,对不起和谢谢你。”

“但蓝湛也教会了我,同有些人,是永远都不必说这些话的。”

“所以我想了想,我和你之间,若是真要笔笔清算,这两句话,我和你彼此鞠躬对拜说到天亮,说到下辈子魂魄散了又重聚,也说不完。”

“人的一辈子说长也短,不必浪费。”

“所以我说……”魏无羡笑嘻嘻地伸手拦过江澄的肩,“你不如多花些时间来增进修炼,免得以后再见时,我仍旧年轻貌美,你已经是蓝启仁那样的小老头。”

江澄愤然甩开魏无羡的手,回身怒道:“快滚。”


清晨时分,江澄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一只残破不堪的风筝。一个家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宗主的脸色。

“去把昨天那盘枇杷端出来吧,以后不必每天再换新的了。”江澄吩咐道。

家仆迟疑道:“可是,魏公子他……”

江澄抬眼向远处望去,想起昨夜临别前他同魏无羡那段长久的默然对视。

灯火逐盏熄灭,院落寂无人声更无犬吠。

岁月悠长近乎静止,有过一个瞬间他们以为彼此能重新来过。他们会在所有较量争斗中并肩笑傲群雄,他们的威名声望足以同蓝家双璧并驾齐驱,在和其他家主见礼时会礼貌得体地介绍自己是云梦江晚吟与云梦魏无羡。

可是最终魏无羡还是开了口。

带着温柔却又怅然的笑,他是这样说的:“我做的事,如果千错万错里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别的,这份情谊也不全是为了报江家的恩。这话说得差不多差不多就行了,太过肉麻,我自己也受不住。”

“那时我立了誓言,说将来你做家主,我做你的下属,一辈子扶持你。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永远不背叛你不背叛江家。我是认真的,这是我一辈子最想要做到的事。”

“可是晚吟啊,我们再不情愿也好,你明知道的,我的上一辈子,早就过完了。”


江澄自远处收回视线,很久才同家仆说了一句:“他不会再回来了。”

“也好,省事。”

他拔出三毒,指尖抹过剑刃,在符篆上划了几道,反手一掌拍在屋门上。

是一朵九瓣莲的形状。

“若他真想回来,总有自己的法子。”

御剑之人,岁月悠长,江湖渺如烟海,道别后终有重逢。

Fin.

题目出自:>>>AGA《孤雏》

无人时别理亲疏,二人暂借星火。这分钟仿似伴侣,至少并非孤独过。做回路过孤雏,虽知这一世令你幸福或者不是我。

__________

*云梦双杰之后还会再胡写几个短篇吧,可能。

求同好,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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