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西边雨·上

*一个原闯


“我要先走。”陈路桥喝完杯子里最后的酒。

“别。”

“陈大腕儿好不给面子。”

“巡演最后一场完美收官,庆功宴少了你怎么行。”

桌上一伙人闹哄哄地劝阻他。

陈路桥按亮手机看了看钟点,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都快一点了,老了吃不消,你们年轻人玩儿吧。”

他的搭档周帆作势给他再斟酒,“路桥,别说几年前咱俩刚认识那会儿,就去年你的阵势也比现在强多啊。”

“都被女人掏空啦。”另一人玩笑道。

“帆哥,要不算啦,桥哥昨儿还烧着呢。”一个年轻而清亮的声音响起。

陈路桥往声音的来处看,年轻人正低头啃着盘子里的烤鱿鱼。

周帆看着陈路桥发青的脸色,迟疑道:“那我给你叫个车吧。”

陈路桥摆手,起身,差点没站稳。

“你别瞎忙活儿,要不就让西瓜和我一块儿回去就行。”他冲年轻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沸反盈天中,任西关仓皇抬头,对上陈路桥视线时心跳漏拍如一脚踏空。

可他的神情仍旧是平静得体的,就像每一回同陈路桥在一起时一样。

周帆说:“西瓜你可别跟去,酒店里不知多少女人等他呢,去了碍事。”

陈路桥和任西关交情好,整个团队都知道,饶是如此,仍少不了打趣。

陈路桥张嘴便骂:“我操你妈。”

“就今儿给你献花那个,微信号还夹在玫瑰里呢,我都瞧见了。”

陈路桥说:“我操……那束花我给忘后台了。”

任西关站起,穿上羽绒服大衣,推了推身边的贝斯手,“阿郑,你走时记得把我吉他拿上。”

“你丫自己怎么不拿。”

任西关套好围巾,将半张脸严严实实捂上,撂下一句“谢谢”。

陈路桥已经站在门外,夜幕中燃起一颗火星。

 

*

一月下旬的武汉已经很冷,任西关一贯怕冻。指尖从露指手套中伸出,握住同样冰凉的手机。

屏幕亮不过一秒,手机被陈路桥劈手夺过。掌心顿时一空,空洞洞的风又灌进来。

任西关说:“哥你干嘛。”

团队里任西关年纪最小,叫谁都是哥,听起来有熟络的甜意。

陈路桥瞪他一眼,“人后还给我装。”

任西关笑了,说:“陈路桥你要干嘛。”

陈路桥掐了烟,说:“别急着叫车啊,陪我走一会儿。”

任西关说:“我看你是想再烧一回。”

呵出的热气团在围巾里,眼镜片一下子全起了雾。

前些天落了场大雪,雪被铲到路边,没化尽又成了冰。陈路桥偏爱往边上走,四舍五入三十岁的人还没个正经。

任西关说:“slide carefully!英文懂不懂。”

陈路桥回头看他,脚底打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任西关幸灾乐祸地笑出声,又觉理应扶他,没往前走几步,自己脚下也像踩了滚轮,摔在陈路桥旁边。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好笑的事,大概是才下去的酒意又上了头,觉得事事可笑,天下无不可笑之人。

陈路桥说:“你家那边儿是不是从不下雪?”

任西关说:“听说是下过一回的。”

 

任西关从小在广东长大,他所在的城市风雪不至。某年大寒落了半天细细碎碎的小冰晶,被好事者扫成一个巴掌大的伪雪人,足够自拍他拍合照一百二十回,那年落雪连续做了好几天新闻头条,男男女女在阳台上乱叫街上傻笑,下雪啦下雪啦。

当时任西关已经到北京去,他也是在刷资讯时看到的,题为“愚蠢的南方人”。

廿一岁前,任西关没离开过家。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家门口就读,大学考上本市音乐学院,在城郊的大学城混了四年,最远了。

听家里的意思,是想让他再混个研究生,万一不能留校做辅导员,就出来到琴行里做,辅导小朋友考级。

任西关想了想说,唔得。

他说,我要去北京。

父母大惊,北京好冻,又多霾,你不是最怕冷。

去北京这个决定,显然不是任西关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只想能离家多远跑多远,那么为什么不是英吉利美利坚法兰西吉尔吉斯斯坦,好像也给不出什么具体原因。

他和父母说,我唔想成世做咸鱼。

第二天任西关就坐上去北京的班机,满怀壮志,差一点就相信自己也是个有梦想的人。

 

到北京后,任西关先后换了几份工作,都做不长。后来听说《行星行星》话剧缺个现场配乐的吉他手,他背着琴就去了。

顺利被录取的原因,除了任西关手活儿尚好以外,还在于他要价便宜。

那时《行星行星》全国首轮巡演已过半,任西关中道加入,大伙儿都是行星,唯独他是陨石。他话本就少,外加说国语时南方口音重,怕惹人笑话,于是话就更少,陨石落地砸不出坑也擦不出火。

初到异地,胃最先想家,他练琴时常常一边想念家乡的虾饺和拉肠。贝斯手阿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在老实交代之余忍不住补充一句,西关,我出生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

阿郑陕西人,听得云里雾里,传来传去,竟把任西关传成是关西人。

最后,主演陈路桥颠颠跑来,一拍任西关肩膀,西关,你是日本人?中文讲得真不错。

任西关哭笑不得,哑口无言。一愣神间想起另一位主演周帆和他说的开场白,西关你很斯文嘛,一看就是个处男。

他心想,做演员的怎么都信口雌黄。他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处男。

后来处久了,才知满嘴跑火车是他们至紧要的本事,台上随意发挥,处处惊人,是是非非,不知哪句真假。

他绞尽脑汁地同陈路桥解释:“西关……是广州从前的一个地方,现在已经不那样叫了。”

陈路桥说:“我名字原来叫陈路,我爸起的,后来我妈又添了个桥字,她好强,意思就是老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

任西关不知道陈路桥是否随口瞎编,但他还是笑了。

陈路桥总有化尴尬为活泼气氛的本事。

从此以后,任西关同陌生人总是自我介绍为西瓜,昵称也好艺名也罢,哪怕他不喜欢吃西瓜,关于广州西关的一切,再无多话。

 

*

陈路桥率先从冒寒气的地面爬起,向任西关伸出手。

任西关迟疑一秒后握住,借力站起。

陈路桥忽尔说:“西关,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在看他的眼睛。

“我想西关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

任西关推他往前继续走,“你不来而已。”

陈路桥反驳:“你那也叫正儿八经的邀请?”

 

《行星行星》上一年到深圳演出。

谢幕时任西关从暗处走出,在聚光灯下深鞠一躬,他不知道台下的父母瞧清楚他没有。他们特意从广州来,匆匆一见,说不上两句话,无非是你瘦了和熬不住就回家。

排期紧凑,第二天他们得飞往天津,散场后大家都只想回酒店倒头睡,没有欢聚环节。

下车后陈路桥说想找个七仔店买烟,抓任西关同去,走到一半突然问,深圳和广州的感觉像不像?

任西关想了想,说,不一样。

陈路桥说,广州我从前去过的,没留下什么印象。

任西关不服气地说,有人带着玩才好。

陈路桥又说,不见你带我?不如现在马上走罢。

任西关从背后扯住他外套,往反方向指了指,走啊,现在去。

陈路桥笑说,好啊,走。

他回头认真看了看任西关的神色,摇头道,不是吧,任西瓜你来真的?

他看了看时间,说,和谐号最后一班早过了,明天的飞机,怎么赶得及来回?

任西关松开手,说,想去要回,总有办法,你如果不是真心想去,就别打嘴炮。

他的语气少有的冷硬,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路桥有些讶异,问,你怎么了?

任西关说,没事,去买烟吧。

去广州的念头起得突然,如果不是陈路桥这样提,任西关根本不会这样想。这更似一场逃亡,离开深圳,离开《行星行星》,就他们俩,回他的家乡。暗夜入城,锦衣夜游,黑灯瞎火,人事全非,任西关知道有通宵达旦的食肆,他们可以在酒后就着烤生蚝和濑尿虾说上一夜胡话,天亮时坐最早一班车回深圳,或是就此退出巡演,做最不负责的人。

都不是小孩子了,许多话说说而已,很多事想想就算。

 

*

路越走越冷,任西关扯下围巾咳嗽了几声,寒意丝丝点在鼻尖,有些受不住了。

陈路桥停住脚步,抬起手,任西关下意识后退一步,陈路桥的手落在任西关的围巾上。很坦然的动作,任西关为自己的闪躲感到难为情。

陈路桥替任西关重新裹好围巾,说:“不走了。”

一上车,陈路桥就歪在靠背上闭着眼,方才的精气神像是一下子消耗干净。眼眶下的肌肤泛红,不知是冻是醉是病。任西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移开视线向窗外。

《行星行星》团队里,他和陈路桥最要好。这无甚奇怪,天底下许多事讲求互补,任西关不爱说话又爱笑,和活泼泼又爱说笑话的陈路桥处一块正好。可换在陈路桥这边,他是主演,团队核心,性格活跃,同谁都亲热,他是待任西关好,可难道他待周帆、对阿郑便不会两肋插刀?

兄弟之间,再讲占有欲太矫情。

 

《行星行星》是个实验性很强的话剧,最初改编自八十年代某高校的一个学生剧本。最初任西关问陈路桥,实验话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路桥说,就是不说人话,不做人事,让人云里雾里,看一幕剧好像看出了很多意思,但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一点意义都没有。

任西关问,你这样说真的好?

陈路桥指着他笑,你看,现在你也是演员之一了。每个人都是演员,又都是观众,又是评论家,这就是实验,就是先锋。

任西关说,不和你扯淡。

陈路桥和周帆的表演有个习惯,每巡演到一个地方,总要结合当地的特色编些段子,抖到包袱里去。周帆是老戏骨,风格扎实沉稳,而陈路桥则更为跳脱,动不动就随意发挥,实现自我。

常看常新的《行星行星》,这是他们吸引观众的小花招。

排练或是演出,任西关看过陈路桥无数次性即兴发挥。他问过陈路桥哪回哪回是真的忘词还是戏剧效果,陈路桥眯起眼睛一副记不得的模样,最后说有时真有时假。

有一回陈路桥又随口胡诌,话锋一转,不知为何落到任西关身上去,我们的吉他手啊,如此又这般。

乐手坐在暗处,灯光来不及追到任西关的位置。任西关在扫弦时猝不及防抬起眼睛,看向舞台中央的陈路桥。

周帆隐在幕后,舞台上一片漆黑,只有陈路桥一个人踩在光里。

他上一幕戏的肢体动作极大,四肢运动似缠斗,喷水如喷火,陈路桥浑身湿透,刘海黏在前额,不知是水是汗,他向任西关望去,笑着调侃,眼神湿润晶亮。

满场哄笑。下一瞬任西关惊觉自己同样身处亮光下,他和陈路桥的所在,是全场唯二的光源,好似两颗环游行星,定格在各自咫尺远近的轨迹。

任西关眯起眼睛,强光让他再难看清陈路桥的轮廓,而就在这瞬间,一股强烈又澎湃的冲动,极不理智不受遏制的热望,骤然涌上心头。像是这份情感在此前数个形影不离的日夜一直迂回徘徊,开关在此刻轰然断裂。

刀光剑影中一支利箭顺风而来,正中红心。

在音乐学院,在这个圈子,任西关见过许多好看的人,他从来知陈路桥有一副好皮相,但直到此刻,他的美才开始对任西关产生意义,变得生机勃勃,欲罢不能。

包袱抖完,陈路桥拿起吉他,开始唱歌,表演回到预设轨道,方才的一切只是一时兴起,观众又觉都在情理之中。

任西关扫弦的节奏差一点便要压不住,他用尽全身气力,强数节拍,可惜心跳更快,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此起彼伏抢着跳拍。

灯光熄灭后,一切始归平静,他的伴奏和陈路桥的主旋律缓缓汇在一起。

 

这场演出落幕后,陈路桥来找任西关吃夜宵,问他,你刚才怎么回事,都要抢拍了。

任西关一愣,说,对不起,我没发挥好。

陈路桥摆摆手,实验嘛,不要紧,但也别把实验当不认真的借口。

他大他六岁,受任西关称呼一声哥,觉得自己有提点他的义务和责任。

任西关说,我就是一不小心,在实验里太认真了。

陈路桥没听明白,任西关说,去撸串吧。

 

私下里,任西关悄悄翻了些李银河的书,掏钱看了几个微博问答,才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一个解释的答案,因为本来就不存在什么问题。

他只要学习如何变得坦然,坦然对待友情,坦然接受欲望,经历几番辗转反侧抓肝挠肺苦涩心肠,等待所有情感乌七八糟地炖在一处,最后分辨不出个所以然。遇上的人是陈路桥,他已知无望,便无所谓绝望。

许多事,只需习惯。

 

*

到酒店门口,任西关推醒陈路桥,陈路桥推开车门钻出去,拒绝任西关去扶他。

“我没醉又没病,拉拉扯扯做什么。”陈路桥自己摇摇晃晃地穿过酒店大堂,步子比在冰面上更不稳。

任西关跟在后头,不知道陈路桥钦点他送自己回来的意义何在,除了一块儿在外边受了半夜寒。

“不会是真有女人在等你吧?”任西关说。

他开这类玩笑总是生硬,远不及周帆他们利索。

陈路桥说:“听他们胡说。”他的手搭上任西关的肩,亲昵又自然。

进房前,任西关突然听到陈路桥在身后叫了一句西关,他回头,陈路桥只是挥手同他说了声晚安。

 

浴后,任西关穿着薄衫出来,感叹暖空调是世界最伟大发明。他摸过手机,想着打两把游戏后入眠。

一个来自陈路桥的未接来电,还有两条微信,西瓜,我房间暖气坏了。

任西关回拨,听得陈路桥在那头说,我要到你房间洗澡睡觉。

他赶紧说,别啊,两个人多挤,暖气坏了找酒店换房。

陈路桥说,这钟点太折腾,我满屋子的东西,随便凑合一晚得了,我过来了,你给我开门。再说了,我们出来都是订的大床房,再不济你让我打个地铺怎么了。

任西关放下手机,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陈路桥湿着头发走出浴室时,任西关正盘腿坐在床上全神贯注地打游戏。

陈路桥拿开任西关放在床上的书,嘴上念念有词:“《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这本书我也读过的。”

任西关抬起眼皮:“谁让你坐我床?”

陈路桥不挪窝,说:“小兔崽子,还叫我哥呢,提起裤子不认人。”

他说话总是这样没个正经,句句有情,字字无心。

任西关从手机上腾开手,探了一下陈路桥的前额,不怎么烫,应该是没烧。

他迅速收回手,转移话题,扫了一眼陈路桥手上端着正往脸上抹的瓶瓶罐罐。“你的护肤品还挺讲究的。”

陈路桥说:“都是别人送的,我也不大清楚。”

还有谁会送他这类东西呢?

陈路桥的女人之多,任西关听说过也见过。十几个城市跑下来,没有哪几个城市来找他的女人是重样的,也就最近这段时间好似消停些。陈路桥自说最长一任女友交往的时间是三个月,那个女生是圈子里的人,隔壁话剧的女一,陈路桥搂着她让大伙儿叫她嫂子,任西关叫不出口,憋了半天唤了声姐。

女生假装生气说,哎都把我叫老啦。这一幕还像凿在任西关脑子里一般深刻,可他想,陈路桥今天也未必记得清那堆姑娘的名字。

 

“要玩一盘么?我带你。”任西关说。

“要你带。”陈路桥丢下瓶瓶罐罐,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俩时常组队打一款游戏,最初相熟起来,或许也有游戏的原因。

他们都不再说话,专心盯着屏幕。陈路桥在游戏里的角色总是跟在任西关的角色身后跑,也只有在游戏里,追逐任西关的那个人才会是陈路桥。

“睡觉。”一轮奋战后,任西关看着屏幕上“胜利”二字,抛开手机。

陈路桥说:“再玩会儿。”

任西关拒绝:“不玩了,你不是说头痛?”

他躺下,随手拍熄了灯,而后听得陈路桥也在床的另一头躺下。

“巡演就这样结束了,之前熬着的时候恨不得第二天就新闻联播大结局,现在真演完,又有些舍不得。”陈路桥说。

他们的巡演,堪称循演,全国能去的城市都走遍,走完之后从头再来一遍,演足几年。

任西关说:“一转眼我来行星也好久了。”

陈路桥说:“时间好快,快到无情。”

任西关说:“你最无情。”

“嗯?”陈路桥没听清。

任西关说:“睡吧,天快亮了。”

 

被子声窸窣作响,像是陈路桥在那头一连翻了好几个身,任西关的后背一烫,是人的体温。

“我丢,你做乜吖。”任西关一惊,睡意全无,情急之下说了粤语。

陈路桥凑到他耳边问了一句话,热气比后背传来的温度更灼人。

任西关闻言如被晴天行雷劈中,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他真想假装没听清这句话,偏偏陈路桥又要伏在他耳畔说,宛如精准射击,避无可避。

他不是没想过陈路桥会猜得一二,但这一刻他差一点便要有些责怪陈路桥了,这样暧昧的问话,语气竟如此坦然,天真又残忍。

沉默了很久,任西关说:“当然。”

陈路桥又追问了一句。

这一回任西关答得很快:“兄弟一样。”

早在漫长静默中,他已想好答案。今夜他是饮了些酒,但尚不至于酒后吐真言,而他所言的确也是真话。相处日久,感情都混在一块,怎能剥落下来,逐一辨认成分再作归类。

任西关有时胡乱刷过微博鸡汤,见人侃侃大谈什么想触碰又收回手,他知道,到了一个境地,有些感情在不在一起都一样。

他能感受到陈路桥的身体亦是一僵,那人随即嬉笑说:“哎哟,这可太多了。”

陈路桥说:“要是少一点就好了。”

任西关问:“少一点会怎样。”

陈路桥说:“那今晚谁都不寂寞。”

任西关不说话了。

他心中无端怒火涌现,恨陈路桥明明心中无情,偏生爱撩拨,害无辜的人备受折磨。

任西关猛地翻身坐起,抬腿迈过陈路桥的腰,双手撑在陈路桥脸侧,上身一点点压下去,盯着他的眼睛,说:“那来真的吧。”

遮光帘还有一丝缝隙未曾拉好,天色渐亮,光芒全落入陈路桥双眸,闪烁如星。

这让任西关想起了陈路桥在舞台上望向他的时候,他误以为自己瞥见银河。他小时候去香港长洲岛玩时见过银河,星屑如尘,直视光芒时眼睛生疼,摘下眼镜去看,光芒辽阔,视物如同从没近视过一般清晰。

他摸了摸陈路桥的脸颊。

陈路桥的眼睫毛颤了一下,手抽出来,想要抓住任西关的手。

他只说了一句:“我套没拿过来,这不好吧。”

陈路桥大人哄小孩的口吻里,竟然还敢夹杂着一点玩笑的意思,像在舞台上的即兴发挥。

真是该死,任西关紧绷着的一口气泄下来,他翻过身复又睡下。

他猜想自己可以在此夜拥有一切,在事情真切发生之前,拥有全部幻想的余地。用自己过往的辗转反侧与一厢情愿,去换陈路桥一晚上的猎奇尝鲜和收割爱慕者人头,再搭上积累的友情作纸钱。友情,这个词像一盆冷水,他更不愿一觉醒来后一无所有,徒留满地残局待收。

见任西关再不应声,陈路桥扯着被子重新翻到那头去,不久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任西关以为自己将无法入眠,最后还是睡着了,沉沉坠入一个但愿醒不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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