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金光瑶】瑶台月


*路人女主视角

*欧1个大西

*预警:无关爱情 有肢体接触 最好是不看

*受得了我10000级小言口吻的人可看


幼弟在庭院玩闹时跌了跤,我恰好在替花裁枝,忙着扶他,连剪子也摔了。小孩儿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哭,我为他理正小帽——这才哭嚷出声。

闹什么吵什么,阿月,弟弟不懂事,你也不识礼么。父亲领了贵客路过,失了面子,很是不悦。

幼弟即时噤声,眼睛还含着不敢落下的泪,勾勾盯我,倒似我欺负了他。

贵客是位年轻公子,面容俊秀,眉心一点丹砂,衣衫金星雪浪纹耀眼夺目。

父亲道,我这位女儿比较怕事,没见过生人,还望……

我施礼,见过金公子。

他走上前来,笑意盈盈,柔和如暖阳。而我见他眉宇隐隐凌厉锋芒,兀自心惊,这瞬间仿佛照见月光。

金家如今能有几位公子?眼前这位虽算不得名正言顺,但公子毕竟是公子,有战功,亦有名望,后来结了贵亲,一时地位显赫。

父亲待他客气尊敬,我知道他心中多有不屑,大概是轻贱公子的出身。我没有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什么人,许多事总能揣测七八分。余下三两分,不必点透。

生母是不得宠的如夫人,早早故世,我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小姐。若无洞察人心的零星剔透,这十来年没法求生。

父亲讲我是这位女儿,意下是仍有另位女儿同我作比。家姊乃嫡出,才貌言谈俱在我之上。

就似河畔雾气朦胧、芦苇不语,我在家族里,便是这般沉静寡淡的存在。

公子躬身,拾起我遗落的剪子,温声道,无妨,是我惊扰月姑娘了。

他声调愈和暖,我心便愈是觉得发冷,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却也不很害怕。

我同他道谢。

他仍旧在微笑,秀丽和气的笑颜似不褪色的面具。眉心蹙了一点淡淡的倦,我曾以为那是疲乏,同公子相识后方知——那是他含了笑又刻骨的恨。

此后公子常至府上。父亲疑惧,他是宗主手下悍将,论资排辈,不在秦苍业之下。公子拉拢他,定有图谋,大概是迟迟未被宗主选作继位人的缘故。

仙门世家的人多瞧不起公子,尤其是他的父亲。出身轮不得挑选,如若公子早知这番命运,或许未必会到这人间——不,他当然会忍辱切齿地活,迫不得已,却还是要同天命斗到底。

他将手轻轻搁在我肩头,声音很温柔,却冷漠,他问我,阿月,你怕不怕我。

我摇头道,我什么也不怕。

巧了。他唇角浮现一丝笑意,我也是,我什么都不怕。

他的吻和他的柔情一样冷,裸露的肌肤在风中、在他指尖下,一阵阵的凉。

公子的夫人方为他诞下一位小公子,金家也热闹了好一阵。听说好久没有过了,但场面远远比不得从前另位公子的排场。

哀切似幽魂,始终缠绕日渐兴盛的金家命途。

父亲见公子来得勤,日益忧心。私下我听他同主母愤慨道,我们阿云,怎可给娼妓之子做小,向秦苍业的女儿卑躬屈膝。

阿云是大小姐,自是不可下嫁。但阿月可以,阿月无论于谁,都是可有可无的。

公子终于开口,阿愫适才生产,身子许久缓不过来,要是有位通医术的世家小姐帮忙照料,伴她起居,是最好不过。

理由于公子这般伶俐的人而言,未免有些牵强可笑,但仍旧不可推脱。父亲喜不自禁,顺水推舟正要将我推出,只见公子看向我,道不知月姑娘是否愿意。

父亲变了脸色,好似愠怒于家姊连为娼妓之子挑选的余地也未有。

我起身道,多谢公子抬爱。

心底也谈不上多少谢,与其说得他垂怜,不如说我借他脱了一片生天。纵金麟台上白骨累累,也远胜幽深府内一潭死水。

名义上是家臣,但我和公子都很清楚,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夫人也清楚。她俏丽动人,兴许是同公子太过琴瑟和鸣,两人眉眼有三两分肖像。公子清丽,夫人反而刚韧。她爱他之余,更是崇拜他。女人对男人的崇拜,比恋慕更致命。她容得下我,背后或许流过泪、有过怨,但公子总能化解,因为他也爱她。

我没有要同夫人争的心思。初上金麟台时也有过期盼,无可厚非。但得不到一个男人的爱,没什么要紧,我自小失却的情意,也远不止这一桩。公子给予了我此外的一切,爱护与柔情。实话说,我也不很爱他。

他从不在我的别院宿夜,他说夫人眠浅,易睡不安稳。我由他来去,他若不歇下,我更自在。

公子偏爱自身后拥住我,床第之事也一样,彼此各自望不见对方面容。他总有几分怜惜顾忌,连肌肤之亲也冷清。大概他不是为了要我,天底下任何一位柔顺知分寸懂体谅的小姐来做我这个人、这些事,于他而言都可以。

我原先以为公子的炽热只是为夫人。后来才听他道,我和阿愫,许久未有过……他讲得坦诚,好似同我交代一个难忍秘密。

公子和夫人的闺房之事,同我无关。他既讲了,我便听,从不追问,也无意往下探寻。

他揽过我,又道,你放心,我在外头也没有旁人,我同父亲不一样。

背后诽议宗主,并非八面玲珑的公子所为。公子对生父从来不屑,也少在我面前遮掩。

我道,我不在意。

他笑了,说,我知道你是真的不在意。

我取过药碗,小口将药汁饮尽。

他吻了吻我唇角,道,也算同甘共苦了罢。

过后迟疑一瞬又道,对不住。

听似真心实意的愧疚。

我无所谓道,无妨,我也不很喜欢孩子。

无所牵挂无从羁绊,反而让我觉得更自由安全。

公子并非我的夫君,我也不是他爱妻,不能怀上他的孩儿。小公子只会有一位,名为金如松。

如松小时我也抱过他,软软一团肉,压在怀里重似千斤。要是不当心摔了磕了,夫人定要震怒。

大些能走能跑,小孩儿便显得更可爱。但如松许久不懂说话喊人,时常露出痴傻神色,没有公子半分机敏。

我懂些医理,心间跃上可怖念头。如松的到来,让公子很是欢喜一阵——而后便是忧色沉沉,当然不会在夫人面前流露。公子令人终日贴身照料如松,再未准他见人四处跑跳。

阿松快要不成了。那夜公子忽尔道,他神色哀伤,却有如释重负之感。

我没有拿小公子吉人天相的话来搪塞他,沉默与怀抱是我为数不多所能给予他的情感。

阿月,我曾经以为一切都完满了,但恶诅不肯放过我,又有什么法子呢。他低低叹一口气。

几日后,深夜自公子寝室传来夫人撕心裂肺的恸哭,家仆匆匆来报,如松小公子为奸人害了。

惩治了歹心的家主,也无法安抚悲痛的夫人。她与他结了心结,真正的隔阂早在他们相识相爱前种下,似一道铁墙。无论血肉之躯如何以命相博,也无法撞破。

公子的手微微发颤,我看穿他悲哀的释然,不道破。他道,阿月,如今你要怕我了罢。

我摇头。

他又说,这回我倒是自个儿有点怯了。真好笑,我做像我这样一个人,也有廿来年了,有时也觉得自己似个陌生人。

公子的亲侄如兰同他亲近,他教小孩儿术法,又送他灵犬,平日里很是娇纵他,可谓予取予求。

他说,这天底下哪有人舍得不爱自己的孩子。

公子的生父暴毙而亡,他服了重孝,人前悲痛欲绝,面容哀戚又持重。他即将登临宗主之位,成为继任仙督。

除下孝服,公子安静饮了几壶酒,唇角静静勾起一个瘆人的笑。难以言喻的快乐徘徊在他眉心,似多年隐秘图谋终如愿。

他得到了从前追逐的一切,除了失无可失的爱。

我伏在他膝头,他的气息又忽尔变得悲哀起来。

听任公子差遣的群臣无数。他同所有人笑面相迎,登临极位后,几乎所有人都称从前同金宗主是故交知己。

迎来送往过后,公子偶尔也同我说,有些乏了。他没有隐藏他的疲态,日常里他总得铆足精力去对他所不屑的一切怀有爱与热情。

我就似一座空荡荡的居室,公子见我时,就像独处。在寂静中,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良善与罪孽。

从前有位黑衣少年常来寻他,终日浑身是伤。有时公子请我替他简单治治,他很能忍痛,再深的刀口剑伤,一声不喊。

少年生有虎牙,稚气俊俏,眉宇有阴鸷之气。他不怕公子,公子也不怕他。偶尔两人也会拌嘴动手,多是在公子唤他成美的时候。

不过是公子刻意同他玩闹,若是有要事商量,公子仍是一本正经叫他阿洋。

他们并不避讳在我眼前展露见不得光的勾当。比起惺惺相惜,他们更似狼狈为奸。

喂,你是不是小矮子的女人。少年问我。

成美。公子责备看他一眼。

少年嚷将起来,金宗主与夫人可谓一段佳话,惊天动地,感人肺腑。都说宗主专一专情,原也不过如此。

我说,也不冲突。

公子便微笑起来。

待公子走后,少年笑嘻嘻问我,我这个朋友,演技很精湛吧。

我道,公子甚少同我作戏。

少年道,看来他待你与待我,都非同一般。

我说,并非,只能说明他待你和待我,都非常一般。他对看重之人,作戏需得做全套。

譬如那位蓝家宗主,他持了令牌来见公子时,若我恰好在,公子总会令我即刻离开或退至屏风后,生怕蓝宗主知晓我的存在。

蓝宗主同公子的相处相当朗月清风,一盏茶、一局棋、一卷书,有时两人什么都不说,只是对座弹琴。蓝宗主走后许久,公子仍会坐在琴旁,指尖未动,而琴音不绝。和悦动人,像是清凉夜色与好风光。

黑衣少年有些年没来过,最后一回来寻公子,头一回穿了白衫,似变了个人。

阿瑶。就这一件事,你帮帮我。我什么事都可以为你做,阴虎符……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少年已不复年少。

公子劝慰他,阿洋,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他的灵识已然尽散。你不能勉强。

少年双目通红,眼神倔强,道,我要勉强。像你从前勉强过无数回那般,我偏要勉强。

公子摊开双手,无奈道,那你看看我,又得到过什么福报。

两人不欢而散。

但公子还是惦记他,唤了苏宗主来,请他在义城多照料阿洋。

苏宗主满身是伤回来,呈给公子半块阴虎符。

公子搭在椅圈上的手垂落下去,他待他到底不一般。可少年不会再来寻他了。

倒是那位不论夏日冬夜总要摇扇子的聂宗主常来找他,已过而立,仍作少年情态,摇着公子膝下撒娇。三哥三哥,拉长声音喊。有时醉酒泪流,也攥紧拳头喊大哥。公子也一道流泪,他待聂宗主如亲弟,纵容他胡闹。

大哥。我没有伴公子入眠,不知道他自梦中惊醒时会否念过,要问夫人。但做惯戏的人,睡梦中最不可松懈,怕旧人旧恨来找。

夫人得了急病,猝然离世。金麟台满目缟素,似深冬寒雪。公子一连闭门数日,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苏宗主来得最勤。

公子面容惨淡,他少有失态。痛苦不仅仅是因为与夫人作永别,他面临告别更多的一切,曾拥有的荣华与尊位都太脆弱易失。

他来找我,我知他已笃定决心。

阿月,弹一支曲子给我听,好不好。公子总是温柔,连命令也讲得似请求。

我为他弹东瀛小调,名为安好梦。他总听这一支,只听这一支。我小时在很喧闹的地方生活,睡不安稳,母亲总弹这支曲子哄我入眠。公子告诉我。

我们都知道他曾在怎样的地方生活。

我虽是世家女,但灵力低微,琴艺远远不如公子。只是很普通的女孩子,弹很普通的琴,过很普通的生活。

公子自己也不怎么爱弹琴。不过是为了杀人,见多了血,也没多大意思。讲这番话时他很平静,或许是因为造就了太多了杀戮与死亡。

他手臂内埋了一根弦,彼时我替他清理过创口。最后时刻,他仍要留有害人与自保的筹码。

阿月弹得肯定不如公子娘亲好。我说。

公子笑了,握住我的手,母亲弹得是真好,你弹得也好。

他第一夜在我这儿睡下,也是第一次,在床第之欢间我能直视他的眼睛,幽深又明亮。

不必再匆匆离去,他一心要伴她安眠的女人已然彻底长眠。

公子指尖抚过我的脸,低声道,此生我所逐,我所爱,到头来,不过黄粱一梦。是天下人负我。

我起身要喝药,他捉过我手腕。以后都不喝了,好不好。

我动作不由迟疑一瞬,这番举动,不仅是遵从公子的命令,也是遵循我本心的选择。

公子眉眼的寂然,淡却了他眸中的狠意。我感到心软,好似瞬间成为他的娘亲。

这么说,他同夫人的关系也不算太大逆不道。我与他的交缠,才是真苟且。

好。我说。

我们相对而卧,各自无言。

大势已去,那段荒唐绚烂热血澎湃的岁月,已然彻底消散,风雨里、血泪里。若有余生,不过是偿还。人生的亏欠,没有弥补。但若向天命借,一定得还。

公子拥住我,道,阿月,谢谢你。

这些年,我都没有好好看过你。

他问我,你可愿同我到东瀛去。

我思忖片刻道,公子若是欢喜,往后阿月自当长相伴。

彼时我心中隐隐有预感,讲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宽慰。劝慰他,也劝慰自己。

公子甚少在我面前作戏,我无从爱上他的假面。瞥见过他的残忍决断、也旁观他无声的柔情万种。残酷与悲悯,都源自他。他绝非哪位寻常女子敢倾心相待的良人,更非天下人的良人。

但离别从来非易事,如斯年岁,总有情分在。

他点了点头,又道,多谢。

清晨我醒来时,公子已经带了近侍离开金麟台。他要先到云梦去,另有亲信接我渡东瀛。

案面有张信笺,是公子的手迹,寥寥几字。

瑶台月下逢。

我赴东瀛后数月,许久未有公子音讯,猜想他大概是不会来了。那天接到公子旧部传信,符纸消散的瞬间,我躬身不住干呕起来。

如柏在六岁那年问过我,他的父亲是何等样人。烟云过眼,回想起同公子作伴的那些年、那些瞬间,其实也没有太深刻的地方。他的罪孽与深情,于我都似廊外雨,我是他一生心事的曲外人。

公子牵挂的人,大多已作古。苟存于世者,也应记恨他。世上没有谁能明了他,他也从未让任何人懂得。

这些话太艰深,不好同小孩儿讲。心思不必太玲珑——但若是遇得苦楚多,又怎可不玲珑。

我替孩子理正小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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