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云梦双杰】觉夏(三十)

*现代,羡澄西皮向,新闻工作者设定

>>>(廿九)


魏无羡的声音,明明轻得像微风吹过耳廓,却似一杆忽而抡起的锤,敲在江澄心上。

汹涌而至的愤怒太过吵杂,盖过了话语的发声。

江澄瞪他,咬牙道:“你……你应该……”

他没有把话说完,愤怒却无法顺从地咽下。

追加的话来得急切,承接的却不是上一句:“当初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

魏无羡默然无声,他垂下眼帘,神情显得慌张又惶惑,之前紧张要辩解的势头全然静默,被凝固的情绪像一块塑料片一样悬浮在空气中,既升不上天,又落不着地。

最后他说:“对不起。”

可他很快又抬起头,那双眼睛明亮极了,说:“我没有忘。”

“同甘苦,共患难。”

“阿澄,和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没有忘,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

 江澄没有承他的情,只是冷冷道:“我不是要和你做什么双职工,中秋节拿两份月饼,年底得两幅挂历,而是你总得……”

总得如何?

彼此尊重,有商有量……但,为什么非要同他商量不可?

他们是独立的两个人,又不是被爱绑架的共同体,分享和分担,说白了都是情分而非义务。许多幸运的爱侣,将坦诚沟通视作本能,而江澄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和魏无羡都欠了点天分。

江澄再一次把话生生截断,只向魏无羡严肃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好好考虑怎样过一生?不能一时喜欢这样,一时喜欢那样,人总得对自己多少负点责。”

魏无羡闻言一愣,忽尔苦笑道:“好熟悉的话,看来我们又绕回了老问题。”

“你有没有发现——就连这段对话,也是我们从前常说的。”他长叹一声。

新情况,老问题,悬而未决像时刻提刀尾随在身后的仇敌。

徒然感瞬间袭上江澄心头,好似辛苦跋涉一路,最终又回到原点,他至痛恨反复与蹉跎,偏偏又无力挣脱,犹如陷入不断循环的折磨。

魏无羡尝试辩解道:“阿澄,无论我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我和你始终还是看向同一个地方的。”

江澄不语,隔了一会儿,只是笑了一声,听起来似思考后的嘲讽。

侍应生款款而来,又添了几道菜,德国香肠与酸辣酱青口。餐厅吊灯的光线落在菜肴,熏上一层暗黄,碰杯声、餐具撞击声,叮叮当当,吧台陆续坐上几位入夜来买酒的客人。

江澄置身其中,恍似处于另一个星球。他抬眼看向窗外,户外餐桌上的电子灯在夜色中漫散着光,不似烛火脆弱,光的温度却是冷的。

他握起叉子,说:“吃饭吧。”

 

自用餐至回程车途,他们不至于相顾无话,东拉西扯,说话和应答的人都有些兴意阑珊,拆解不开的沉重始终压在心头。那件事当然未曾谈透,好似在冰封湖面小心翼翼地走路,怕一不小心就坠入湖底。他们各有深渊,凝视彼此时一目了然,相爱这些年,早已习惯体谅——或是避开,对方至深刻的彷徨。

对于有些人来说,回避是得体,沉默是克制,不去触及,问题好似就不存在。可是,倘若非要拨开烦闷日常与罗曼蒂克的遮掩,深埋在柔软中的淤块仍然坚硬硌手。

从车库上来,魏无羡在电梯厢按亮一层,示意江澄:“散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也不过是慢慢踱到小区门,而后又拖拉着脚步走回公寓楼下。魏无羡站定,给江澄递烟,江澄说不了,你的垃圾玩意儿还是收起来吧,然后点了一根自己的。

两人站在路灯下,沉默对抽一支烟,夜色幽深,灯光泛白,影子细长。

江澄忽尔问:“你已经想好了?”

魏无羡颔首:“想好了。”

江澄又问:“决定了?”

魏无羡笑了,是一种事已至此不得不如释重负的笑容,好似江澄在逗他玩一般,以玩笑的口吻答道:“决定了。”

“这儿,不能够再承载起我的梦了。”他添了一句解释。

“梦?”江澄下意识地复述了一遍这个字眼。

少时他们曾眉飞色舞地讨论如空中楼阁般的浮梦,而幻想要在现实泥尘中扎根,是彻彻底底的另一回事。这个年纪,再将梦想挂在嘴边,形同超人外穿内裤,可笑无比。可这个字由魏无羡说来,又是另一番情状了,那人眼眸中盛满的光彩,永远能洋溢出一种激情,让人忍不住相信好梦会成真。

江澄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多痛恨魏无羡这幅样子,就有多着迷他的这项本领。这瞬间,他不知应该怪责他,还是该羡慕他。

“你怎么能分清儿戏和梦想的界限?”江澄问。

魏无羡想了一会儿,说:“将儿戏构想到第一百遍,也就成了梦。”

“阿澄……”他吸了一口烟,和烟气缠绕在一道的话语显得格外温柔,“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认为有什么事是需要做一辈子的。”

在惨白路灯照映下,江澄的脸色冷得发青,他又问:“所以,你接下来的打算是帮蓝湛打工?”

魏无羡摇头,说:“不。”

“那只是个小尝试,我想自己推一个平台。还有温宁,他会和我一起走。”他说话时迟疑一阵,其实停顿的时间很短。

江澄对魏无羡太熟悉,不过是听到几个简单的短句,已知对方心有踟蹰。

“温宁?”

魏无羡说:“嗯,他的姐姐温情也会来,其他的合作方我们还在谈。说来说去,都还是设想,架构全是半吊子,别说八字没一撇,连草字都没还没一竖。”

“没有影子的事,所以没有同你讲,怕你……”

江澄皱眉打断他的话:“温情,我记得她是医疗届的人。”

“对,她人面广,资源多,资金也足,我们需要她的支持。”

江澄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你要同温家人合作?”

“爸当年的事,如果不是温若寒落井下石,可能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魏无羡尝试辩解道:“我知道,但温情又不是温若寒亲生的,再加上……”

江澄怒道:“你当时在医院躺着呢,你知道个什么。”

那场惊变,那阵彷徨,那张江澄坐在医院走廊听候医生宣判魏无羡命运时被手心的汗濡湿字迹的考卷,过往的惶惑像一阵风,让江澄时常在梦中惊醒,觉得自己是一片随风起落的叶。

“再加上,我们家出事时,温情也照顾过我们的,温宁当时还这样小。”魏无羡把话说完。

江澄和温宁是同事,在工作合作中,他从未刻薄对待那个年轻人。当年温情从中周旋的人情,他铭记在心。只是他姓江,他们姓温,江家和温家的梁子与心结始终存在,这不是他们几个人坐在一起吃茶谈天就能化开的恩怨。

他缓缓应了魏无羡一句:“我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

他更应该为哪件事怪责他呢,是魏无羡贸然辞职好似对人生不负责任的态度,还是他选择和温家人搅和在一块的决定,抑或是他跳过自己全盘挣扎和起伏,只给江澄展示最终结果的选择?

没什么可怪,也没什么可说。

江澄背过身去,他的烟已经快要抽完了。


到家后,魏无羡径自走回房间,江澄拉开冰箱倒冰水。

秋天走到一半,实在不是适合饮冰的季节。冰块撞在玻璃杯壁,哐哐作响。

他靠在房间门外,见魏无羡一件件收拾他的衣服。

江澄将一块冰在口腔内嚼碎,问道:“你去哪?”

魏无羡抬头,表情是笑着的,说:“老规矩啊,我回我那边住,不想今晚我们又吵架。”

见江澄脸色不太好看,他又说:“我们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你放心啦,最迟明天,最多后天,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他从衣柜深处拖出一件卫衣,像模像样地将袖子翻过来叠着。

这一幕,多么熟悉,江澄见惯了多少次。又有多少次,他们在面对问题时,一而再再而三选择逃避。明知彼此相爱,信任宽广至一生难以耗尽,他们年少相知,在岁月历练中学会包容与体谅,学会收起言不由衷的狠话,直到今天,却还是没有很好地学会应对彼此在惶惑时颤抖着的一颗心。

在这个瞬间,一个强大又磅礴的念头自江澄心底涌起,他不愿再这样过下去,他也不愿他们再这样过下去。

他走过去,拽下魏无羡手中那件卫衣甩在床上,说:“别给我整这副受气回娘家的小媳妇嘴脸。”

魏无羡有些吃惊,无奈一笑看向江澄,他有许多贫嘴可以耍,但这一刻,他知道江澄有认真的话要对他讲。

“苏涉今天和我说了一句话,承认自己渴望一成不变的生活,也没什么丢人的。”

苏涉的这句话,在江澄脑海里盘旋了很久。

“我想了又想,我要的不是一成不变,我们这一行,天天新鲜。我要的是……”

“长长久久。”

当这个词终于脱口而出,江澄的语气忽尔变得坚定。

“长长久久,很傻气的一个词吧,可能你是要笑话我的,这辈子我绝不想让你看笑话。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希望家永远是那个家,任何能动摇这份安稳的危险因素,我通通都讨厌。”

轻言喜恶是孩子的特权,江澄已不再年轻。

说爱并不简单,要向爱人坦言,原来自己也畏惧失去,要更难。

“辞职的决定,你真的想好了么?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做这行,你还记得吗?”

“你的选择,为什么不能和我商量?”

他一口气问出了许多的话,心底的惶惑全晒在日光下。

魏无羡的手指僵在空中,像是仍然保持着紧捏一件不存在的卫衣的姿势,眼眸瞬间泛起湿漉漉的光。

像是有数发利刃御风而来,刀尖划破了那层严密的薄膜,风扑扑地灌进去,情绪像水一般哗啦啦地淌出来。

魏无羡一把拽过江澄手腕,另一只手抓起才搁下不久的车钥匙,踢开原本窝在脚边的那堆衣服,大步往外走。

他对江澄说:“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tbc.

>>>(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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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还有印象的话 其实他们一开始存在着的问题 是还没有真正地解决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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