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冷风过境，终于穿上了高领毛衣。

写报告时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扯起领子罩过眼睛，知道自己又哭了。

多少年了，每当从前的噩梦来找，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跌入泥潭，心痛如挑在刀尖，眼泪不停地流。

在所谓的青春岁月里，物质和课业甚少折磨我，由是得以有相当的时间与空间，同自己的精神困境作困兽斗。在情感方面，十分不幸，非常早熟，所爱非人寻常事，涉水而过，一塌糊涂。

当时还太年轻，我和他们，倔强又决绝，懵懂又迷茫。天生敏感，那是种残酷的聪明，在善意的托词搪塞背后，真相一目了然。因为当时未曾得到应有善待，于是不懂如何善待他人，更谈何善待自己。尽是苛责。

不被爱就是不被爱，上蹿下跳刺股悬梁嚎啕大哭捶地三尺，也不会被爱。在那些潦草又荒唐的关系里，得到了一个终生刺青：是自己不好。

每当想到，是因为自己不够好，不够美丽，不够可人，不够有性格，不够酷……林林种种，以至于真心尽被辜负，命运时常作弄，便觉得苦不堪言。

其间的确存有造作成分，而这不仅仅是一种少年矫情，真正绝望过便会明白。

苦心怎开好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知情爱的温馨为何物，不知被温柔眷顾是何种滋味，以至于对待爱与爱人，皆无望。而后勉力振作，也是因为成人后真正为人所手把手教导许多，用别人的血肉，勉强将我从废墟中捡回，拼凑完整。由是，得以感知、并相信爱的好。

但裂痕终究是裂痕，不被爱是一种专属于自己的残忍。成年后我咬牙自愈，极力割裂不被爱与自我价值否定的联系。告诉自己千万遍，不能在某个年岁得到同等有回应的爱，并不等于自己不好，不美，不可人。

努力得很艰难，时常徒然无功，但如果不作此尝试，会滑倒更黑暗的深渊中去，甚至会动摇对生活信念的根基。于是只能忍。

那些幻梦里，那些不爱你的人，永生永世都不会在那时爱你、善待你。命运不会恰到好处地成全某些人卑微的爱，尽管他们是可爱的。那些遗憾，永永远远会是遗憾，或许某一天，或许总有一天吧，遗憾真的会晾干，苦痛与自轻都会一同得以消弭。只是还要流多少泪，忍过多少辗转反侧的夜。

在扯下高领毛衣后，写完了报告，同自己说，我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