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薛晓】半生瓜

很久前给咩>>>《君不见》写的G repo等认真看完再po^^

*薛洋x晓星尘 也可以当无差8


薛洋在外头混得很晚才回义庄。远远望去屋子里点着灯火,家里有人,饭菜香味飘来。

他觉得好笑,对大瞎子小瞎子而言,光亮都是多余。

今夜轮到晓星尘做饭。

阿箐听得推门动静,张嘴便骂道:“坏东西,回得这样迟,害我和道长好等。”

薛洋顿生厌烦,他没好声气地回了几句嘴。施施然落座,筷子头往桌上一戳,碗边一敲,眼神在桌面上来回飘。

“这什么?”他哐一声敲在碟沿,指着一盘黄黄绿绿的不明物问。

他很快意识到大小瞎子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又补充道:“那个绿绿软软的。”

晓星尘问:“什么?”

疑惑神情好似从未做过此菜。

薛洋干脆给道长夹了一筷子,敲敲他的碗沿以示意。

晓星尘细嚼慢咽,悠然咽下,平静道:“喔,是苦瓜。”

“苦瓜?”薛洋听见了个苦字便要作呕,他嗜甜,一点苦也不愿意沾。

“天竺来的吃食,你可以尝尝看,是甜的。”晓星尘耐心解释。

薛洋将信将疑,才嚼了一小口,欲吐时已咽,一连呸了好几声:“什么玩意儿,晓星尘你又戏耍老子。”

阿箐幸灾乐祸,晓星尘哑然失笑,他劝道:“多嚼几口便有回甘。”

咽下的苦瓜仿佛在薛洋脸上再次长出形状,他站起身盛饭夹肉,气道:“既然道长喜欢,我便略作牺牲,都留给你吃了罢。”

坐下时,薛洋仍不忘往阿箐碗里夹了一大著苦瓜,嘴上情意殷切:“阿箐你还长身体,多吃点苦头长得高。”

薛洋觉得自己已经吃过许多苦,可这还是他头一回吃苦瓜。

 

大概是辣子吃多,义城的水土又太过糟糕,薛洋的嘴烂了一块,虎牙磕在伤处。

哪里会有人喜爱享受痛楚,趋利避害是本能,薛洋不过是忍得了疼。讲话时,他下意识调整唇齿咬合处,吐字腔调随之略有变化。

当时他正同晓星尘谈天,说起义城某户某人害了眼疾,眼睛彻底瞎了。

这个某人当然是查无此人,薛洋随口胡诌。

冗长寂寥里,不聊闲天要过不下去。他和他本该无话可说,谎话套谎话,串起平淡生活。俗气日常本也是薛洋借来的,差点没说是偷。

除了性命他一无所有,也无甚可偿还,他从来不怕死。

义城已经成为一座死城,那些人中了薛洋的尸毒,命丧在晓星尘剑下。他们满手血污,分享同一份罪孽,只是因为道长毫不知情,连杀戮亦显得温馨。

不知情的人从来幸福,打破砂锅不好玩。

薛洋从不忌讳在晓星尘面前提及瞎字,相反,他欣赏晓星尘听到这类事情时的神情,道长的伤口大概很少会痛了罢,可是神色还会有一点不自知的怅然。

空洞的怅然让人着迷。

真是可惜,晓星尘有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薛洋每回想起,都觉恼怒,又不知道该恨谁。常家人已经死绝,可他仍觉这事儿还没摸到源头,需要更多的血与命。

晓星尘白缎下的那半张脸显露悲哀神色,他在同情那个失去双目的不存在的人。

他道:“我这儿还有些药,你同我去罢,看能不能给人家治治。”

薛洋道:“道长为何又管这些闲事,他的眼睛已经彻底坏了,治不好啦,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晓星尘陷入沉默。

而后他轻声说:“你今天说话的咬字很奇怪……”

薛洋一惊,虎牙蹭过嘴上溃烂的地方,刺痛骤然袭来。

他镇定道:“没什么奇怪的。”

“上火啦?”晓星尘问。

薛洋叫道:“我不要喝药。”

晓星尘笑了笑。

 

那晚的饭桌上多了一盆苦瓜排骨汤,洒了一点儿葱花,清汤寡水,闻起来还挺香。

薛洋已经认得那是苦瓜,当场翻脸。

“我不是说过最讨厌吃苦瓜,这样的东西,狗也不会吃。”他对晓星尘吼。

阿箐冲他嚷:“坏东西,没有人稀罕你吃。”

晓星尘宽慰他,“你可以不吃苦瓜,吃肉喝汤就可以了。”

薛洋说:“都是苦的。”

晓星尘摇头道:“苦瓜是君子菜。”

薛洋驳道:“我最讨厌君子。”

最后他还是勉强喝了一小碗汤,吃了两块排骨。原来与苦沾边的事物,也非全然不可触碰。

只是薛洋厌烦吃苦瓜的劲头只能算是被强压下来,谈不上喜欢,就像远远瞧见了一个朦胧的影子,知是自己讨厌的模样,立马转头跑。

 

饭后阿箐洗碗,薛洋与晓星尘靠坐在墙根看月亮。

晓星尘问他:“为什么这样怕吃苦?”

薛洋反问:“道长为何偏要让我吃苦。”

晓星尘一顿,缓缓道:“我从不愿你吃苦。”

道长这样好听的话,这样温柔的神情,多么真切。

晓星尘像一面至清澈透亮不过的镜子,被折射回来的情感,既不是苦,也不是痛,更多的是心酸,如果薛洋能真正体悟心酸的意义。这份惆怅与凄怆,好似一根若有似无的线,牵扯他,束缚他,挽留他,使他停驻于这方了无生趣之地,迫使他向虚空伸出手。

薛洋的伤早就好了,他应当离开。旧日创伤深不可测,沟壑难填,晓星尘不会是那个能治好他的人。

“事情总有发生秩序,好比你生了病,就该吃药,乖乖喝了药,就能得到一个甜枣。”晓星尘说。

薛洋反问:“生病已是凄惨,为什么不能直接得到甜枣?”

“又或者……为什么偏偏非得要我生病,就不能不生病么?”薛洋又问。

晓星尘道:“事情一旦发生,人一旦被天命选中,就得按照秩序往下走。”

“所以道长要做维护秩序的人?”

“没有秩序,天下要乱套。”晓星尘说。

晓星尘,我有没有说过,你这个人简直是愚不可及?薛洋在心里说。

可他不过轻笑一声道:“我从前同我一个朋友也学过书,知道有先苦后甜、苦尽甘来,可我不信这些。”

晓星尘说:“但道理就是这样。”

 

薛洋不再接他的话,从怀里掏出两根焰火棒,“我在集市上得了个好玩儿的。”

他身上没有什么钱,自然是抢来的。

他甩出一张火符,将焰火棒点了,递给晓星尘一根。

夜幕中流光溢彩,花火溅在手心,暖意转瞬消散于寒风,不觉灼人。

薛洋与晓星尘并肩而坐,火光点点,星光熠熠,远处月色迷离。这瞬间他们沉默共度,好似刹那间过完余生。

“好玩儿吗?”薛洋问。

晓星尘点点头。

薛洋笑了:“你又看不到。”

“可我知道是暖的。”晓星尘说。

他又道:“况且……你能见到光已很好。”

光芒熄灭时,黑夜寂寥,晓星尘右手微微一动,向薛洋的方向移去。

“我……”晓星尘张口,却没有把话说完。

薛洋心念一动,他真不该躲,这辈子他什么也不怕,倒是有些怕夜半未归时晓星尘给他留了一盏点在义庄的灯,又怕那盏灯不再为他而亮。被等待与被放弃,都是恐惧,一朝痛失比从未拥有更艰难。

可如今他不能不藏起那根残缺的小指,黑手套下空空如也,晓星尘一握便要明白。哪怕他迟早也会知道,但绝不能在今晚。

今夜又有什么特别。好风好月,他们至少能在沉默里把应当烂在心底的话好好讲一讲。

薛洋将手一抽,晓星尘的手定在原地,就差了那么一点儿便要触及的距离。

“道长要同我说什么?”薛洋问。

晓星尘说:“没什么了。”

薛洋道:“不说话是最好的。”

下一瞬他凑过身去,轻轻吻上晓星尘的唇。

晓星尘身体僵硬,两个人的手之间,还是那段跨不过的距离。

“让天下乱套吧。”薛洋说。

眼泪落在唇间溃烂处,也不是没有痛感,可与运命的重量相较,还是太轻了。

“道长,我真讨厌吃苦瓜。”薛洋喃喃道。

晓星尘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后来薛洋背着降灾和霜华,又到过一些地方。

锁灵囊贴着他的体温,似两个人把臂同游。

那天薛洋逛进一家小酒馆,想点一些下饭菜。

有个菜叫清炒半生瓜,这名儿很新鲜,他没听过。

才入口,薛洋已想起所有。

他恼怒不堪,在酒馆里大闹一场,也顺手杀了几个人。

他最讨厌吃苦瓜。

少时吃苦瓜多嫌难入口,唯有度过半生,尝遍人世冷暖百味,方知清苦与回甘亦是可贵。

曾为薛洋在寒夜留灯、做热汤,与他一道看焰火的人,早早明晓这个道理,却没有等到那个年岁。有些话薛洋还来不及同他讲,诸如在那段如梦似幻的记忆里,并非只有一个愚不可及的人。

连薛洋自己,也没有等到真正能尝出半生瓜滋味的时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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