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愈下愈大,目之所及尽是漫无边境的一片白茫茫。蔺晨紧握缰绳的手指青了又红,在寒风中失去了知觉,被刮出了口子亦不觉得痛。
突然听得梅长苏一句问询:“离栖霞山还有多远?”
“约莫几里路吧。”蔺晨答。
梅长苏道:“就在那,也很好。”
蔺晨猜想,梅长苏说这句话时应是眉眼含笑。
他不问缘由,林殊有太多他所不知晓的年岁。
可他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梅长苏了。
年少相伴十数载,看罢正月的焰火,在初春暖阳里沿着游廊漫步。夏日午后最适合游湖,秋意渐凉的夜半,燃烛对坐而读。飘雪的冬夜,他勒令梅长苏把碗底的药喝干净,自己独酌一壶尚有余温的桂花酒。
也曾一同饮过茶,下过棋,赏过梅花。
过了今天,还能期盼有明天。
而每一次梅长苏说要走,他从来无力作挽留。
如梅长苏所言,见了林殊的模样,蔺晨确实不曾后悔与他相识。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朋友,从来也只是梅长苏。
蔺晨应对变幻世事,总能保持潇洒的坦然豁达,心性本如此。从前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人事,亦无所谓执念与看破。
但此刻他感到由衷的难过。
除夕夜里梅长苏从他碗里抢走一只饺子夹到飞流碗里,梅长苏偷偷抿了一口他酿的梅子酒后皱着眉头嫌弃太酸了,梅长苏对所有人逞强,唯独留给他一句蔺晨我现在感觉真的不太好。
这些日子,往后不会再有。
梅长苏恍觉周遭世界浮浮沉沉,像是年少时驰骋于马背的起伏颠簸,又如同在江左深夜泛舟镜湖时一般,那时天际澄碧,半璧明月,满湖星光,凉风中隐约有桂花的香气,又飘来时隐时现的淡雅药香。
梅长苏倚在枕上,阵阵甜腥涌上喉头,气力虽不支,神智却前所未有地清明。他挣扎着勉力问出一句:“蔺晨,你说……”
“会怪我么?”
蔺晨闻言,不禁苦笑一声,心下惘然。
你问的是谁呢,大概是霓凰,还是萧景琰。又或是飞流,但到底不会是我。
沉吟良久,方缓缓道:“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万籁俱静,唯余落雪纷纷。
舆内再无人声。
蔺晨只觉眼前混沌一片,道是雪迷了眼睛,伸手拂拭,掌心一片温热的潮湿。
他仿佛听见从前的自己曾雀跃地说道:
“我们先去霍州抚仙湖,品仙露茶。住两天绕到秦大师那儿吃素斋,修身养性半个月,再沿沱江走,游小灵峡,那儿山上有佛光,守个十来天一定看得到。接着去凤栖沟看猴子,未名、朱砂和庆林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随路再拜访拜访。顶针婆婆的辣花生你不是最喜欢吃吗?咱回琅琊山之前去拿两坛子。”
眼前的人满不在乎地别过头去,却又忍不住笑起来:“那好吧,我可把自己托付给你了。”
“你可不能食言啊。”
只要能相聚,自然哪里都好。
天地辽阔,风雪寂寥,回首已无来时路。
FIN.
*题目出自“谁家一声笛,吹梦落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