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融雪(七)

>>>(六)

*(tag里时有时无 相聚是缘 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吧)

飞流这几日一直很难睡醒,一场梦套着另一场醒不来的梦,梦里外的界限模糊不清,这一会觉得惊恐,下一瞬忘记内容,将醒未醒的状态格外漫长。眼皮沉重,像压了个千斤鼎,眼前混沌一片,偶尔泛着几缕微光。

他能清晰听见来来往往的人声,知道有人端了鸡腿搁在他鼻子底下,也知道有人蹑手蹑脚地来摸了他好几回脸——那人定是蔺晨无疑。他无数次想跳起来掐蔺晨脖子,但就是醒不过来。

每一回的苏醒像是和睡神博弈,这次飞流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已然耗去不少气力。他不知时辰,见窗外黑漆寂静,猜想已过夜半。

床头搁着热饭菜,方才有人来过。

飞流胡乱扒了两口,没有鸡腿,他很不满意。

借着睡醒的劲头,飞流跳下床,掌了灯,一路摸索到梅长苏从前的房间,他在那藏了些顶喜欢的玩具。他想振作起精神来,免得又陷入梦里去。

推开房门,光线微弱,飞流眯起眼睛,挪着步子走到床前,他的玩具藏在苏哥哥床头。

才要伸出手去摸枕头底下,飞流猛地转过身,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似的,倒吸一口气——本来房间角落处放了个木架,供梅长苏放些书卷杂物,可如今,架子不见了。

先前苏哥哥的东西,不过是零零散散地消失,若不是去寻,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物事已不在原处。但这个架子极显眼,挪了位置犹如睫毛入眼,可感可知。苏哥哥存在过的痕迹,有一天会不会像雪地上的小鸟爪印一般,再也无处可寻?

飞流提着灯一个箭步蹿过去,呆呆地蹲下来,盯着从前放置架子的那块空地出神地看。

昏黄灯影下,尘埃遍地,积絮成团。

他轻轻抚过地面,指尖尽染泥尘。

待见了光,方知阴暗处已积满落灰,犹如心事终可见天日——如果飞流真的明白心事的意义。他所有的哑口无言与言不由衷,拿捏起来也不过是一把轻飘飘的地底尘,直到晒在光亮下,才显现出有棱有角的分量来,混着酒喝下去,或许还能在喉头品出几分心头血的酸涩余味。

小孩子从来不懂心事的负荷,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只会感到愤怒,出奇的愤怒。

飞流搁下灯,奋力向屋外跑去,纵身而起,跃过院墙,动作轻盈无声。伸出墙外的那支玉兰花,不过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夜风萧瑟,飞流脚不点地,逆着风往前狂奔,像是在拼命追逐什么人。

他双手在唇前环成圈,全身气力自喉头倾泻而出:“你出来——”

“出来——”

“来——”长街空旷,呼喊混在风里,回声阵阵飘荡。

街道尽头幽暗处,悄无声息地现出一个人影,缓缓自黑暗处向飞流走来,宛如自冥界走向人世。

飞流盯着那张与他分毫不差的脸,焦灼不安地等待少年走近他,犹如等待既定的命运走向自己。

少年脚步轻快,神色轻松,像是赴一场愉快的约会。

“怎么啦?”他挑眉一笑。

“哎先别说。”少年抢在飞流开口前截住话头,“让我猜一下。”

“唔……”他摸了摸下巴。

“你生病了?”

“你有一千句话想说,却只能说出最不要紧的那一句?”

“所以他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少年负手站着,眉眼淡然自若:“别急着说我猜得不对。”

“我知道,你很痛苦。”他的声音魅惑,似能吸人心智。

滔天巨浪里一叶扁舟过,悠悠地承载起全部的恨意与怒火。飞流上前一步,揪住少年衣袖,惶惑道:“我,怎么办?”

飞流不知道眼前行踪不定的少年是谁,他惧怕他,也试探过他。但在飞流彷徨之时,最先想起的也是他。毕竟,诡异少年所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能道破飞流有意无意间竖起的层层屏障,直抵心间每一道隐秘的沟壑。

小孩儿不缺爱惜顾念他的玩伴,只是从来没有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少年朗声道:“很简单,找到你痛苦的源头。”

“然后……毫不犹豫地,结束他。”

飞流的脸噌地变了神色,“结束,他?”

“不可以!”飞流怔怔道。

少年仍是笑眼看他,“对你来说很难么?让我帮你啊。”

他往前一步,迫近飞流,“让我和你在一块。”

他又往前进逼了一步,陡然出手擒住飞流双肩,“我是说,真正地在一块。”

飞流旋身躲开,凛然道:“先杀你。”

他身体前扑,双足一蹬,右手摸出匕首,看似狠刺少年咽喉,实则不过虚晃一招,他左掌已然汇气聚力,反手斜斜向少年左侧肋骨最下方劈去。

这一手出得极怪,并非飞流惯用招式,仿佛电光石火间赫然出现在他脑海里——他隐隐觉得倘若使出这招,定能索去少年性命。

少年冷笑着看他,像看三岁稚童戏耍。

掌刀要近身的那一刻,飞流忽觉手腕一麻,顷刻间力道便偏离了方向,指尖无力地自少年衣衫滑落。

飞流迅速聚力再一次朝少年左侧肋骨下方狠劈过去,神使鬼差又是手一抖,仍是无用功。

少年轻笑一声,竟击起掌来。“你挺聪明,我很欣慰。”

“可惜呀……”在笑眼波光流转之间,杀意立现,他出手如闪电,一招压下飞流右肩。

“我早同你说过,你杀不了我。何必白费劲,害我啰嗦。”

飞流拼命挣扎,然而越是挣扎,肩上的力便是愈是沉重,一寸一寸缓缓压下来,像是与一座山的力量相抗衡。

他的膝盖已然触及地面,整个身子被少年一只手便轻松压得几乎平俯在地。

少年蹲下身子,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飞流的脸,叹道:“终于到了这一天。”

“我却有一点舍不得了。”

“怎么办呢?”他垂下眼帘,嘴角上扬,压在飞流肩上的手又是重重一击。

少年松开手,站起身来。

灯火投映在他的脸上,眉如利刃,黑白分明的双眸亮如星辰。原本隐在黑夜里的躯体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蓝布束袖单衣,从袖口伸出的指尖扣着刀柄。

他盯着自己的影子出神地看着,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能杀我?”

明月高悬,飞流的影子在地上化成一团模糊的形状,像是一个人佝偻的脊背。

他当然懂他,因为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懂得自己。

飞流扬手紧握匕首,大步往长街至幽深处走去。


天色将明,晨光熹微。蔺晨掀被下床,揉揉眼睛。昨晚一夜无梦,他尚算睡得安稳。

不知道飞流是睡是醒,蔺晨到厨房热了些吃食,端着茶点去瞧飞流。

小孩呈大字型摊平在床,被子又是跌了半张在床下。

蔺晨暗笑飞流睡没睡相,放下茶点,给他重新盖好被子。

飞流睡得很熟,呼吸平稳,眉头皱成一团,不知梦见了些什么。

蔺晨想要伸手去抚,指尖刚要触及飞流眉心,忽地又收回手。

他静静坐在床沿看飞流的睡颜。

在飞流小时候,蔺晨常常会讲故事哄他入睡,内容多是妖魔鬼怪,吓得小孩不敢睁开眼睛,只好乖乖睡觉。

蔺晨也会像这样坐在飞流床沿,确认他是真睡着了才走。

当时梅长苏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许多事情都要靠蔺晨在外奔走,一年里的许多时候不在廊州。

有一回蔺晨刚哄睡了飞流,想着趁夜离开。岂料小孩双眼一睁,扯着他的袖子便哭闹起来。梅长苏也被惊醒了,两人左右安抚,飞流仍然闹个不停。

梅长苏看着蔺晨苦笑道:“看样子,他是舍不得你走?”

蔺晨没法子,只得留下来又给飞流把黄鼠狼精专吃哭小孩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眼见小孩香甜入梦,蔺晨一狠心迈腿出了房门。

半月后蔺晨在冀州收到梅长苏的信,说那一回飞流最后扯着嗓子整整嚷了一夜。

这样的事情么,还有许多。诸如飞流巴巴地盼他从南楚带一件稀罕礼物,他却只带上了梅长苏要的美人。诸如飞流十二岁那一年,蔺晨遇上大雪封山,没赶得及回来为他庆生。

看着那张深陷睡梦的小脸,蔺晨莫名怅然。

要是那一年他赶回来就好了,要是那一夜他没有走就好了。

他待飞流自是极爱护,但偏偏想起来遗憾这样多。也难怪飞流总亲近梅长苏却躲着他,大概是怪他对自己不好的缘故。

蔺晨起身,打算回书斋再多翻几页医典。飞流的怪病,他当真是有些束手无策了。

刚迈出步子,不料脚尖踢到一件尖利的物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把匕首。

刀锋沾着血。

TBC.

>>>(八)

*感谢阿绪赐我的避开要害梗。

*使出吃奶的力狂写 还有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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