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融雪(完)

*一家三口混搭 老少咸宜(?)

>>>(八)

天边遥遥挂着几颗星,月亮不知隐在何处。世界仿佛被束进一个密不透风的口袋,连一丝一缕的风都被拒之门外。粘腻且燥热,成团的热气鼓鼓囊囊。

蔺晨疾速跃行,身姿灵健如飞鸿。

如此炎热的夜,他的心却像灌满了混杂冰碴子的水,冷得不合时宜。

杀人救人的大夫,从未有过畏惧前路的时候,但此刻蔺晨真是有些害怕了,这是一种无关生死的恐惧。

冷白色的月华里,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恍惚,仿佛随时会坠入不可思议之境,然后粉身碎骨。


当蔺晨真正见到那个盘腿坐在高墙下的少年时,心中的忐忑与不安转瞬便像一只自他虎口脱去的鸽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定意味着别无选择。

蔺晨含笑负手走向飞流,短短几步相隔犹如跨越万水千山。

“飞流。”

“你在这儿做什么?”蔺晨带着好奇的口吻,轻松的神态,像是在问小孩儿在玩什么新奇游戏。

飞流慢悠悠站起身来,直视蔺晨眼睛,微微弯起唇角:“你知道,是我。”

他接着问:“什么时候?”

“别说,是见到我的刀,才。”

他笑起来,眼神干净清澈,“这样我会,很失望。”

蔺晨抬手往院墙里指了指,轻飘飘地抛出一句:“里边住的是什么人?”

他原以为飞流是要胡乱杀几个人,借着与瀛晖教相似的手法,好以此脱身。

直到如今站在这大梁一品大员的府邸墙下,才知道小孩儿的心思要复杂得多。

飞流挑眉,唇边始终噙着一抹讥讽的笑。

蔺晨霍然变了神色,隐去所有笑意,痛心道:“你要的是什么?”

原来小孩儿要的是烽火四起,天下倾颓,苏哥哥的心血毁于一旦。

哈!哈!哈!

飞流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长夜里,格外耸人。

蔺晨眉头紧皱,神情仍似陷入思索。他轻轻摇头,好似在否定自己的推论。

飞流止住笑声,冷哼道:“现在我,只想结束,痛苦的源泉。”

“就是你。”他厉声喝道。

飞流脚尖向后一划,摸出匕首,俯身向蔺晨刺来,眨眼间数条白光如坠着尾巴的星芒,汇成一道利箭般的力量,笔直朝蔺晨咽喉射去。

夜空里锋芒一现,蔺晨佩剑出鞘,剑气如飞虹,凌空回身,隔开飞流的杀招。

两人的兵刃对接于空中,锵然有声,郑重得如同此生两人从未有过的严肃对话。

“飞流……”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蔺晨侧身躲开飞流一击,衣袖被白光擦过,传来裂帛声响。

飞流身形移动之快,简直使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他手中的匕首似游鱼般向蔺晨攻来,激荡起的风声像是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水波纹。

飞流冷冷一笑,声音混在风里:“你明知,我最讨厌你,把我当小孩。”

蔺晨通晓天下事,却偏偏看不到该看的,不知道该知道的。

难道他当真不知道么?只怕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他教会了飞流所有大人的勾当,却偏偏只把他当小孩。


飞流高高跃起,如鹰般展开双臂,匕首翻飞于指间,寒光白影如游丝般向蔺晨要害筋脉处缚去。

在蔺晨眼中,周遭一切动静全都变慢了。积土成山,百溪汇于江湖,转瞬沧海成桑田,须臾中他瞥见了自己前半生的喜乐悲欢。

面对腾空而起使出杀绝的少年,恍惚间蔺晨竟瞧出了飞流八九岁时的模样。小孩儿很慢很慢地朝他跑来,伸着手去够他腰间的玉佩。

他一下子就把小飞流抱起来,在前后种满梅花的院子里跑着转圈。

他一遍又一遍地教他的孩子:“我是你的晨哥哥。”

“快叫我晨哥哥呀。”

凛凛刀光中,有过一瞬蔺晨觉得,一生就此作罢也无妨。

但他从不习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任何人手里,何况自己若是这般死了,并不算结束,而是另一场噩梦开始——他的小飞流,怎么能承受得了再一次的失去至亲?

这绝非两人之间的决斗,他的手上决定了更为宏大的气数与流沙般的草芥性命。

蔺晨缓缓朝前方扬起了他的剑,很慢很慢,他的剑锋略过夏雨冬雪,岁月极漫长。

他想起小飞流学说话时哥哥咯咯的笨拙模样,想起飞流手忙脚乱又一脸得意地砌好一杯茶给他递去,然后梅长苏从纱帐后边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

这一刻蔺晨觉得自己成为了手中的剑,慢慢地化作了一片飘扬在夏夜的雪。

那一片雪飘忽地飞,像忽上忽下的一颗心,突然在最后一瞬迸发出应有的嗜血锋芒,最终还原成了架在飞流咽喉处那柄剑。

此时,飞流一手捏紧蔺晨喉头,另一手握着匕首,戳在蔺晨心口。

蔺晨左手反手将剑抵在飞流咽喉,右手并拢两指,颤抖着手腕点在飞流左侧肋骨下方。

他刚把飞流捡回来时,小孩儿身中剧毒,他用尽全身气力,将难以消解的少量残毒聚于飞流左侧肋骨下方一处,不至于使毒性扩散。加之飞流日后修习熙阳诀,余毒并无多大妨碍。

不过,倘若有人故意以至阳刚之气迫于余毒未解处,阴辣之毒与纯阳之气汇冲,毒性便会如气丝般四处扩散开来,进入五脏六腑,人就会成为只剩一口气吊着不能动弹的活死人。

当时蔺晨叮嘱飞流,那儿便是你至要害的要害,平常得好生护着。

人总有软肋。

偏偏他就是他的软肋。

两人僵持不下,飞流握刀的手亦在颤抖,刀尖一点点地没入蔺晨衣衫,蔺晨胸前的皮肉开始感觉到利器的寒意。

突然间,蔺晨无端蹦出一句话来:“飞流,当时我们仨,在廊州堆过一个雪人玩。”

“我们给雪人穿了苏哥哥的衣裳,苏哥哥还在雪人里埋了好几块糖糕。”

因为飞流掐紧了他的喉头,他每说一个字都格外艰难。

他的脑海中,有千百个自己在打架,像是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要再次旧事重提。

“后来太阳出来了,雪人化成了水。你哭得很伤心,还恼了我好几日。”

“闭嘴!”飞流冲他吼道,握刀的手猛地发力,刀尖划破蔺晨胸口的皮肤,鲜血一点一滴沁出来。

蔺晨勉强扯出一个笑,咬牙坚持说道:“但我如今要问你,还记不记得那天雪人融化之后,你见到了什么?”


飞流愣了半晌,颤抖着嘴唇,握着刀柄的手同样在发颤,竟簌簌落下泪来,泣嚅道:“你骗我。”

蔺晨奋力聚起一股气,将气凝结在右手指尖,呈一触即发之势。

他郑重道:“你给我听着,我从不欠你什么。”

如果你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蔺晨与少年清澈的眼眸对视,瞧见了彼此的一生。

初初相见,小飞流自鬼门关被蔺晨抢来,睁眼那一对望便是一份承诺,意味着彼此总该有些特别。哪怕他待旁人更好些,笑容更多些,哪怕他欺骗他,捉弄他。

他只盼他待他有些特别。

这份承诺在岁月里变得沉重又模糊,爱这个字如同洪水猛兽,打掉牙齿和血吞,去路沉重前途未卜怎可说出口。

蔺晨恍然记起飞流坐在廊下把玩那只竹蚱蜢时的欢喜神态,想起他路过无数场封山大雪与无数丛江畔芦苇,兴冲冲迈入家门和大家伙儿喜重逢,唯独只有飞流移开视线去看梁上燕子啄窝。

他想起梅长苏和他言谈时眉眼间的惘然,想起梅长苏认真地垂眸扎一只像鸽子的小鹰花灯,想起梅长苏在花灯上写字时的躲闪与期盼,想起他搭在自己腕间的手指多么冰凉。

他们仨曾一块欢天喜地地堆过雪人,置备过茶饭,也看过一场缄默不言唯余天边烂漫的烟火。

他想起自己从前夜里昏昏沉沉的迷梦,在梦中甚至不敢伸手触及那人的面容。

那一日廊州的阳光和煦,眼见雪人逐渐变小坍塌,最终成了一摊混了砂石的水。蔺晨捡起梅长苏的披风,指点着地面,回头对气红了鼻子的飞流说:“小傻子快看!”

飞流气哼哼地在眼泪中抬头,阳光暖得像金子一般的颜色,在雪人化成了的那一滩水上,蝴蝶与蜜蜂在相互追逐。

他露出牙齿,欢欣地发出一个音节:“呼……”

坏人在阳光下对他笑,“对,蝴蝶和蜜蜂来了。”

把糖糕埋在雪人里,于是雪人有了一颗糖做的心。风霜交加的日子里相依为命,偏偏要等到严冬过去,艳阳融化冰雪的那一天,见着蝴蝶与蜜蜂,方知过去也曾有过一星半点的甜蜜。

待见了天日,方可知心事的滋味。许多事都是这样,见光即化,见光成灰。

山月不知心里事,他们以为一辈子还很长。

原来他们仨都一样傻,全天下的傻子全聚在一家。

大概总是迟了一些。


飞流突然瞪大了眼睛,凄然望向蔺晨,奋力叫道:“你又骗我!”

他的手控着刀柄,蔺晨的手戳在他软肋。

千钧一发之际,世界寸寸静息下去,终至默然无声。

叮!

一声巨响撞击地面,犹如暗夜惊雷,撕破自远古以来便笼罩着的巨大沉默幕布。

利刃坠地的声音。

却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刀或是剑。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像在天气晴好之时,在冰封的河面上走路。小心翼翼,担惊受怕,怕薄冰消融,一失足便坠入严寒冰水,一颗心凉透,永不得翻身。

可是眼见阳光和暖,心里却很欢喜。因为知道在暗不见天日的冰层之下,静水深流。

总有冰消雪融的一天,一切爱恨就此烟消云散。回首再看旧日残雪,多少有点甜。

毕竟,也曾痛快走在阳光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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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吉祥三宝的另一个故事:>>>《坏人》  

声明:融雪梗化自顾城一首叫《雪人》的诗

这个故事,不长不短,好好坏坏,也就那样。谢谢巳九太太的监督和鼓励,也感谢人美心善的大家一路挽尊。

开放式结局 可be可he 丰俭由人。

(突然想起雪化的时候会更冷?:)这个隐喻我也很喜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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