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从尖东到尖沙咀

一个原闯


*

直通车隆隆过桥时,周碧琪福至心灵,摘下眼罩。突如起来的日光无比耀眼,她眯起眼睛盯了一会儿车窗外的繁体字。

到香港了。

周碧琪从手包里翻出化妆袋,打开化妆刷的套子,一排刷子整齐如手术刀。刀锋削过肌肤,平平无奇的脸开始现出轮廓。

她拆掉盘发,长发弯出弧度,黑色中裙束起绿色绸缎衬衣,复古打扮适合红唇。口红让周碧琪暗淡无光的神采变得鲜活,几乎显得有几分艳丽,而她从来算不上美人。

她旁边的男生目睹全过程,叹为观止:“哗,你真是犀利。”

这话听起来唐突且失礼,何况他又在打量她。

“能不能写你电话给我。”男生问。

这样的搭讪出奇复古,周碧琪沉默一瞬,从包里抽出中性笔。

 

*

过了红磡关,周碧琪才发现自己忘带八达通,转头一看,购买八达通的窗口已大排长龙。无奈之下,她只好去买单程票。

糟糕记忆力打乱计划,周碧琪本想先去铜锣湾的酒店放行李,可是单程票无法从尖东直通尖沙咀,看着这么短的距离偏偏走不过去,平白无辜绕大弯,她不愿意。

时间也来不及,唯有直接去九龙塘。

今天郑子宥拍硕士毕业照,她顺路见他。

地铁快到九龙塘站,她在心中哼起MLA的浪漫九龙塘,默唱到if we want to do something very wrong一句时,她突然想起还没和郑子宥发微信。

激活香港流量包耗时一分钟,周碧琪不知道郑子宥是否苦候良久。她向来冒失,而他做事严谨至刻板,说好十一点三十一分见面,他绝不在三十分出现,也不会迟至三十二分到达。

真是糟糕,等下又要被他念,周碧琪心里想。

打开微信,郑子宥的消息像机关枪发子弹一般向她扫射。

“到没?”

“在哪?”

“?”

“???”

“还活着?”

还没等周碧琪斟酌好回复字词,她已远远瞧见他。

人来人往,郑子宥靠在立柱,安静地听着耳机,软软头发罩在眉宇,目光垂下。

周碧琪走向他。

她原想振臂高呼一声Yoyo,最后还是静悄悄地伏击过去,喊了声喂。

郑子宥闻声抬头,摘下耳机,眯眼看她,他有一点近视又坚持不带眼镜,全当挂在胸前那副金丝眼镜是扮演斯文败类的道具。

“嗨。”他说。

“等你的时候我觉得路过的每个女人都是你,过尽千帆皆不是。”

周碧琪说:“我有那么泯然众人矣吗。”

他们都笑了。

 

在礼堂外,周碧琪见到郑子宥的朋友们,都是local多,少有听到郑子宥同他们讲广东话。他算是二代移民,讲广东话时带一点口音,从前念书时极少讲,至少从来不和周碧琪讲。

有同学问郑子宥:“你条女?”

郑子宥自然揽过周碧琪的肩,说:“我家姐。”

周碧琪瞪他。

于是他只好改口:“我细妹。”

她只比他大月,叫姐叫妹,都不合适。

朋友们哪里肯信,只是嬉笑道:“你地好衬。”

他们只是陪笑,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拍照时他们肢体生硬,料想照片只能留作纪念意义,岂料凑到屏幕前一看,距离亲昵又得体,看起来别有一份舒心与和谐。

“你还挺上相的。”郑子宥说。

他认识她很久,再丑模样也见过,这话说出来是谬赞。

匆匆留影,周碧琪要走,她得赶着去酒店拿房,再去中环打疫苗。

郑子宥面露迟疑:“我……我等下……哎算了,我陪你去吧。”

周碧琪拒绝,说不必。

郑子宥说:“听说疫苗第一针打完会发烧,手也会疼,你不要提重东西了,等下我去接你。”

周碧琪摇头,说自己可以,你不用跑来跑去。

郑子宥不再坚持,转为叮嘱她多喝热水。

 

同郑子宥道别后,周碧琪才反应过来忘记搜刮他的车卡。

排队购买即将囤积在家的第一百张八达通时,她又研究了一遍路线,当初如果只凭单程票,要从红磡到铜锣湾,得辗转十个站。

从尖东到尖沙咀,能有多远?就是走不到。眼见近路在闸口那头,制度规定那扇门绝不为你开。

 

*

周碧琪一个人去打了针,又逛了街,拿满大包小包还吃了拉面。十点多回到房间刷开微信,大半天只用一句好啊应答了郑子宥问她的怎么样。

郑子宥在毕业季,要处理的事多,聚会也多,周碧琪不求他非得久陪。

她正打算卸妆洗澡,手机忽地一震,抓过来看,发现是某位好事的高中同学把她拉进高一年级群。

周碧琪厌恶所有的同学群,本科毕业时,她交待舍友,除非有人发百元红包,否则不必拉她入群。

自文理分科后,她与许多人再未见面,一晃近十年。

在群里上蹿下跳的人,仍是当年的领袖分子,熟悉的昵称,陌生却熟悉的头像,人是很难改变的动物。

周碧琪点开一条语音,来自某个记忆中的名字。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透出扬声器:“kiki,是谁呀。是碧琪吗?好久没见,你还好吗。”

这样温柔和气的声音,像一只横空出现当头而来的手,无情撕开周碧琪这些年用尽全力为自己缝补的防护墙,那张浸染旧日噩梦的蒙头被,又一次劈头盖脸而来。咚一声罩住她,像一口沉钟。

而她无力动弹,像少时一般。

她紧掐手机,浑身颤抖。

手机又是一震,周碧琪迟疑点开新消息,是郑子宥。

别害怕。他说。

隔了一会儿,那边又跳出一条消息,不要哭。

周碧琪缓缓放下手机,打开箱子,收拾好卸妆凝露洗面奶棉柔巾,走向浴室。

 

*

周碧琪有一个俗气的名字,碧琪,碧琪,小家碧玉,小家子气。

在刚学会分清beach和bitch发音的年纪,女孩儿们叫她碧池。

周碧琪十几岁时的身材比廿几岁时要单薄得多,前胸无缝贴他人后背,没有半点性别特征,五官平庸至极,和男同学的说话次数亦不比同送饭校工来得多。 

一个人不被喜爱,不被接纳是没有原因的,其实她早该明白。

善恶不清黑白不明的少年时代,女孩子们的心肠本应和她们的容貌一样美丽。暴力并非源于枪,无人扣动扳机,不会有人当场失血过多而死。更多似针,密密麻麻,无孔不入,折磨笼罩辗转反侧的夜和没有尽头的白天,看上去还是完完整整的人,没有一点伤痕。

那些小针眼缓缓扩张,烂在皮肤底下,烂在心里,成为一个黑洞。

可毕竟还要生活,只能草草拖来几块烂木板覆盖其上,平地起高楼。

周碧琪开始畏惧人类,头发过腰,披散如草,隔开一方小天地,这让她感到安全,集会时怒戴医用口罩,逃避人群。她曾经看着防盗网外的窗,产生一些不敢深想的念头。

死亡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班主任在讲台甩出一个本子,勒令严禁同学上课传纸条。下课了有人捡了去细看,窃窃私语同她笑。

周碧琪翻开本子,花样百出的笔迹,隔两三页便出现她的名字。

广东话的粗言秽语极恶毒,这是她讨厌用广东话作书面文字交流的原因。

 

花洒的水从周碧琪的头发流过她的眼睛,她已经剪短了头发,也从来不会为这些事流眼泪。

始作俑者们轻描淡写一页翻过忘得一干二净,留下旁人苦苦挣扎求生。

她不是爱记仇的人,然而旧事历历,想起来,也难说没有恨。

但如果不是因为这番遭遇,她也不会认识郑子宥。

 

座位前排转学走了一个人,班主任希望从后排补缺,后边的女孩儿们没有谁自愿去,因为再不能打牌,也不能公然看小说。

周碧琪将桌子哗啦啦推上去,班主任说,那你就坐郑子宥前面吧。

若以成绩论英雄,郑子宥是不折不扣的好学生,老师们都喜爱他。他人生得算清秀,待人又和气,很少有女孩儿不爱同他相处。

班里不设同桌,前后桌就是最亲近的距离。周碧琪同郑子宥从陌生到熟悉,花去了一点时间——也没有很久,他是这样亲和的一个人,遇见了她,便待她好。

原来人间并非无情。

 

某天周碧琪从洗手间回教室,见桌面一片狼藉,心知不妙。

桌上的所有书都浸泡在水里,包括那张即将被讲评的英语试卷,连带抽屉也被灌满水。

她当然知道原因。

周碧琪蹲在地上,将所有课本、习题,一本本一份份展开来晾,浸满了水的纸张沉重又皱巴巴,三菱笔质量上佳,字迹遇水只是胀大,不至于化开。

散下来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她们在等待她哭泣。

上课铃打响。

郑子宥匆匆从后门跑进来,她听到他的脚步声。

周碧琪你搞什么,班主任的课。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响起。

你把头发扎一扎吧,等会儿老师又要说你了。

你的卷子呢。

周碧琪什么话也没有说——在回忆里,她的态度很平静,而当时她的真实情绪到底如何,今时今日她已经记不得了。

郑子宥等了一会儿,见她不作声,一阵翻箱倒柜。

指尖的温热点在周碧琪颈项,发丝被轻柔拉扯,郑子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条皮筋,强行给她扎起头发。

他一把拽起她,让她在座位上坐好。

湿淋淋的书摊了一地,郑子宥没有问原因。

在班主任打开投影仪前,他将自己的试卷递给周碧琪。

因为弄丢了刚发下来的考卷,郑子宥被勒令上台空口讲了一节课题。他宽慰她,说自己选择题全对,答案都记得,所以没有关系。

周碧琪事后问郑子宥,哪里来的皮筋。郑子宥说,本来就是想买给你的,你披头散发,影响我看PPT,况且上边那只猪也像你。

她收好了那条猪皮筋,却依旧害怕扎头发,捆绑意味束缚,意味无处躲藏,不过后来还是用簪子将头发盘起。

毕竟常常被班主任和训导主任抓风纪,也是烦人事。

 

*

周碧琪用浴巾包着往下滴水的头发,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高一群,按下删除并退出。

郑子宥半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你还住柏宁?我过来找你吧,顺便给你带车仔面。

婉拒有些迟,想必他快要到达,况且周碧琪是希望他来的,这一刻她想见他。

周碧琪回复了房号。

吹头到一半,门铃响了。

郑子宥一进门,她便知道他喝了酒,没喝多少,他的眼睛还很清澈,神志足够清醒。

他把面递给她,一次性碗烫手。

“买了牛百叶牛孖筋和鱼蛋,加米线。”

周碧琪说谢谢,顺手把碗放在桌上,继续吹头。

风筒风力不足,头发苦吹难干,郑子宥看得心焦,走过来拿风筒。

她几乎整个人半靠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融化在热风里,幸好他们足够熟悉,能承受更亲密的距离。

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新短信,陌生号码:想请教你大变活人的秘密。

周碧琪反应过来,是今天直通车上见到的男生,她抿嘴一笑,双手捧着手机,给他回复。

一来一往,手机震个不停。

郑子宥突然关了风筒,噪音瞬间消失,房间静得可怕。

周碧琪仰头看他,说:“头发还没有干呢。”

郑子宥换上一副严肃神情——他正色时仍旧是温柔的,同她说:“你不能一直这样。”

周碧琪明白了,从他的视线高度,她同陌生男生的对话一清二楚。

她笑了:“不能一直怎样?”

郑子宥说:“你得长出自己的力量,不能这样……靠着别人给你的一点……”

周碧琪与他对视。

郑子宥没有把话说完,周碧琪知道自己的眼神里有太多情绪,他一看就明白了。

而后他脸上的神色,忽尔变得凄凉,一点点怜惜,许许多多无奈。

周碧琪见他如此,抬手摸脸,才知道原来自己哭了。

郑子宥放下风筒,手足无措,尝试替她擦眼泪,双手颤抖,好似她的泪锋利如刀。

他并不擅长处理人突如其来的情绪,包括周碧琪,他只愿意见她活泼泼的模样。她从不愿让他为难,只是眼泪不能倒流,时间不能从头,交付出去的心意不能回收。

郑子宥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金镶玉的手镯,他问:“你还戴着?”

周碧琪将镯子拧了拧,挤出一个笑:“当然啦。”

 

这个玉镯原本没有镶金,是周碧琪十几岁时就一直随身的饰品。

某天她推开厕所隔间门,走下台阶时脚底打滑,肥皂水的浓烈气味扑鼻。落地时手腕撑了一下,不至于后脑直接着地,但还是磕到了头。坐起身时,一股热流从头顶涌下,她知道是血。

看热闹的女孩子们知道出了大事,神色慌张地跑开。

周碧琪坐在湿漉漉又滑腻的地面,不觉生理有多疼痛,只是浑身发凉,对自己,对世界,对命运。

为了宽慰自己,她将一切的所遇,归咎于命运的选择。

下一瞬郑子宥从门外跑入,慌张时他应该是同她说了好些话的,可周碧琪一句都没有听清,只记得他抱起她往外跑。

周碧琪将脸贴近他的衬衣,因为情急,他不会觉察她的眼泪,也不会知道她之所以流泪,不是因为这场戏弄,也不是出于不可忍耐的疼痛。

能流血的伤口,总会痊愈,周碧琪后来缝了几针,拆线后仍能长出头发。回班后她听说郑子宥当天少有发了大火,可她没有问原因。

那年生日,郑子宥送给周碧琪一个玉镯。

完璧归琪,他说。

那个玉镯,周碧琪以为已经碎在了那个潮湿的厕所,她记得手腕挫地时那声哐的碎玉声响。那堆玉屑,应该被校工扫进满载厕纸与卫生棉的垃圾桶,不该是完好模样。

郑子宥说,知道它对你重要,我那天捡起来了,后来去金铺补了一下,金镶玉,比你原来的那个喜庆。

他说这话时多么温柔,多么诚恳,没有哪位迫切需要被爱的少女能舍得不错解他的心意。

 

文理分科后的第一个平安夜,周碧琪给郑子宥发去一条短信。

诺基亚年代,一切等待因科技不发达更显漫长。

没有等到回复。

她又追加了一条短信。

要心一颗,要命一条,对于得到爱与给予爱,周碧琪从来有一腔蛮勇,于是将路走得更为曲折。

她推开阳台门,面向夜色中迷离路灯光,拨通郑子宥的号码。

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起电话。

周碧琪已经知晓尚未被宣判的结果。

她没有说话,郑子宥也没有说话,他们以沉默开始和结束了对话。

漫长静默中,郑子宥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我应该怎么和你说呢。他说。

周碧琪说,那就别说了。她说这句话时是笑着的。

还是朋友?她说。

当然。郑子宥迅速作答。他的声音十分急切,好似生怕她要反悔。

周碧琪放下电话。

这一夜和这一生,对于他们来说已然结束。

当时周碧琪还太过年轻,只知道自己不能被爱,却不知道造化也会作弄人,不能明察个中无奈的情由。她当然痛苦,而他不一定没有挣扎与折磨。那些牺牲,没有在最得体的时刻,得到很好的包容与体谅。

后来,他们为此生过嫌隙,也彼此怨怼,至于能和好如初,已是各自能基本成熟至接受自己命运的时候。

 

*

周碧琪坐在床上,拢着半干的头发,同郑子宥说:“我曾经和山山拍过拖。”

莫名间,她竟将这句闲话讲出了报复性的意味。

郑子宥知晓周碧琪每一任男友,唯独不知道她与钟山山恋爱过。

他脸上的神情十分错愕。

 

钟山山是高他们一级的学长,在高中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班里的女孩子常常议论他。

因为他和郑子宥是邻居,周末时常一同上下学,两人关系非常要好。钟山山常下楼来找郑子宥玩耍,周碧琪隔窗远远瞧过他,对他有些印象。

那天出操时,周碧琪恰好在下楼的队伍里被挤到了钟山山身后。他打扮招摇,见背影便知是他。

有个班里的女孩子突然伸出手来,拧了一把钟山山的腰。周碧琪错愕不堪,简直不知她意欲何为。

等到钟山山回头怒视,而那个女孩子瞥向周碧琪一脸鄙夷,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同钟山山说,唔关我事。

郑子宥不知道从哪里挤了过来,向钟山山解释道,山、山山哥,真的和她没关系。

课间时,钟山山下楼来找郑子宥,几句对话后,郑子宥回来敲了敲周碧琪课桌,山山哥找你。

周碧琪并不敢直视钟山山,莫名卑怯笼罩她,钟山山只是递给她一根棒棒糖,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郑子宥看了那根糖好一阵,问,山山哥给你的?

周碧琪将糖给了郑子宥,说自己不爱吃甜。

这是她和钟山山在高中仅有的接触。

 

大学时,钟山山是周碧琪某社团里的部长,当时他已褪去了高中校园明星的光环,成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孩子。年轻是不可多得的资本,有些耀眼光芒源于荷尔蒙加持,会褪色,难长久。

他们和平恋爱,也和平分手,大三时钟山山转学去美国,这段关系到此为止。

周碧琪曾经问过钟山山,是否还记得高中时的她,钟山山摇头说,没有特别印象了,只记得子宥提过你好几次。

周碧琪又问,你和郑子宥很要好吗?

钟山山说,当然,我们一起长大,能睡同一张床,也能穿同一条裤。

所以我没有和他说过同你在一起,怕他心里有想法。

周碧琪笑着说,郑子宥对我吗,没有的事。

他对你……可能还沾点边。

钟山山摆摆手对她说,别拿我俩开玩笑啦。

 

车仔面在空调房里弥散出烂熟的香气,郑子宥在周碧琪身侧坐下,苦笑道:“我就知道他会喜欢你。”

周碧琪说:“那是后来的事。”

“没有人会爱小时候的我。”

“你别这样。”

“郑子宥。”她说:“我应当被爱,也应该得到善待。”

郑子宥沉默半晌,忽尔道:“如果不是天意弄人,我和你,都几浪漫。”

“你别说了。”

“我已经很努力……”他说。

“别说了。”

郑子宥想了想又换上轻快的语气:“可能我们在一起一两年,也还是要分手的。”

“如果你那时能爱我,就不会再爱别人。”周碧琪说。

“不是吧。”郑子宥说这话时,已是玩笑口吻。

 

他们到维港畔散步,彻底抛下那碗凉透的车仔面。

大都会是不夜城。

周碧琪走在前面,郑子宥跟在她身后,两人相隔很近。

灯火璀璨,迎面有凉风,天边一轮斜月。

周碧琪突然转身,撞进郑子宥怀里。

这时后退比拥抱更尴尬,郑子宥抬起手,放在她背上。

温度与力度,同时能感受。在他身上,她能感知到怜惜、愧疚与卯足了劲的纵容,源于情谊,来自岁月叠加的馈赠,唯独没有欲望。陪伴是分内事,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求。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这是最需要言语缺席的场合。

要说的话,更早前已了然,在道别后的岁月各自释怀,遗憾是她的,无奈是他的,融在一块儿,也不是没有过心酸,没有过凄凉。周碧琪从未追问过郑子宥毕业后要去哪,做什么,郑子宥可以去任何地方。最终他会得到自由,而她能拥有幸福。

 

*

郑子宥第二日有约,周碧琪独自坐地铁从铜锣湾到红磡坐直通车。

两人微信道别,互发恶趣味表情,仍是最佳密友。

她在地下从尖沙咀走到尖东,行李箱轮滑过地面,骨碌骨碌。

这段路的距离说短也长,港铁线路图上的一小截,好似一辈子都走不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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