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云梦双杰】芙蓉塘外

*无差西皮向

没有任何警告点就是最大的警告了


1

江澄小时候怕打雷,爹娘和姐姐都不知道,魏无羡是偶然知道的。

午后雷雨,天昏地暗,正适合闷头大睡。魏无羡推开房门,蹿到床边,正想掀开被子往里钻。

听得细细一声惊呼:“谁?”

江澄的声音。

差点被吓了一跳的魏无羡顿觉好笑:“都摸上你床来了还能是谁?”

“滚。”凶巴巴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地传出来。

魏无羡隔着被子抚摸了一下江澄的背——他猜的,大概是背吧,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想不到师弟怕打雷呀。”他嬉笑道。

江澄猛地探出头来,被子软塌塌滑下来搭在他肩上。“谁说怕了,你又是我哪门子的师哥?”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魏无羡连忙伸手捂住江澄耳朵。

雷声绵软化在掌心,唯余不知谁的心跳隆隆作响。

江澄垂下羽睫,随呼吸微微颤动,落在魏无羡眼里,竟有几分乖巧的模样。这一刻他们谁也忘了该嘲笑谁。

魏无羡松手起身,不料被江澄一把扯住手腕。

“别点灯。”江澄说。

于是魏无羡复又坐下,怕黑怕光怕雷怕狗,人总有害怕的缘由,追问显得太过无聊。

他轻轻在江澄手背上拍了两下,呲起白牙:“急急如律令。”

江澄皱眉抬头:“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就念起驱鬼的符咒来。

魏无羡哈哈大笑两声:“我同你讲个故事,有个雷部的小鬼叫律令,他可以跑很快,比我们御剑快多了,他跑起来就成了闪电,雷声就是他疾走时踢到石头的声音。”他一边说,手指一边从这头划到那头。

“如何,这样想还怕么?”

江澄怒道:“无聊至极!”

魏无羡反驳道:“又不是我编的,书里写着呢。”

两人争闹成一团,江澄原本发青的脸色,莫名其妙又渐渐好起来。

后来紫电第一次在江澄手中焕发光芒时,他没联想起闪电。当紫色宗主长袍下摆垂垂扫过莲花坞议事厅地面,一路攀上家主高位时,他忘记自己本该害怕殿外的惊雷。

“急急如律令。”声音飘忽又模糊,驱鬼人下落不明。

 

2

魏无羡是被窗外鸟儿的啾鸣声闹醒的,不然他能一觉睡过午膳。习惯性地闭着眼往身边摸了一把,没捞着江澄。

江澄一向刻苦,估计早早便起来练功了。但找遍了后院,也没见着他的人影。魏无羡托着一包桂花软糕蹿进蹿出,最后将脑袋探进书斋。

哈,那小子果然在这里。

魏无羡打开软糕,拈出一块自己嚼起来,从身后慢慢走近江澄。

“君子动手不动口,你别说话,我马上就画好了。”江澄头也不抬,先发制人。

“这么好兴致,画什么呐?”魏无羡搁下软糕,拍了拍身上的糕点渣。

江澄不理他。

作画的地儿正好在窗下,窗外一道曲折连廊,满湖莲花。阳光晴好,莲叶稠叠,莲花承露,脱尘姿态如凌波之仙。湖心处有一叶无人小舟,随着微风轻轻荡漾在碧波里。

“哟,原来是在画并蒂莲。”魏无羡怪叫道。

“哎哟,江晚吟你踩我做什么。”下一瞬他抱着腿在屋子里乱跳。

“好了。”江澄搁笔,将画举到眼前。魏无羡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一道凑过头去看。

轻柔的阳光透过宣纸,画卷内外的莲塘混着光影融在一起,江澄和魏无羡靠得很近,看画,看画外之景,他们自己仿佛也成为了画的一部分。光从前边来,斑驳的影子被他们踩在脚下,可望不可即的都被留存。

魏无羡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江澄。江澄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画,眉头微蹙,唇角却含了笑意,大概是在想,这朵花的颜色调得好看,方才画湖心光影时要是再多沾些水便好了,之类等等。

鲜艳的景色悄然淡褪下去,江澄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的笑颜,慢慢地和认真作画时的眉目重叠起来。

魏无羡鬼使神差说了一句:“真好看。”

江澄放下画,淡淡看他一眼:“算你识货。”

“为什么想要画莲花?”魏无羡问他。

“因为好看。”

“好看便要画了么,我也好看,你怎地不画我。”魏无羡再问。

江澄去揪那人脸皮:“你这脸若是个包子,别人啊呜一口咬下去,估计发现离馅儿还有二里。”

魏无羡打开他的手,认真道:“我也想学。”

在江澄带有嘲笑意味的注视下,魏无羡握过笔杆,信笔乱涂起来。江澄自小喜欢画画,天赋也高。魏无羡的性子坐不住,难得涂抹两笔,多是小人画。用江澄的话来说,都是不堪入目,那啥扶不上墙。

“你行不行,笔都拿歪了。”江澄站在魏无羡身侧,一手裹过魏无羡的手,带他运笔,神态自若,两人呈搂抱的姿势并肩而站。小时候两人常打成一团,长大了动手动脚也是常有的事,比这更亲密的肢体接触多得去,谁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江澄带着魏无羡沾了墨,又用笔锋沾了点水,随口问道:“你想画什么?”

魏无羡想了一会儿,耳边回响起江澄那句什么好看画什么,一句话赫然浮上心头。

我想画你。

他脱口而出:“想画李娇娇。”

这话说出来,魏无羡想给自己一嘴巴。

江澄怔了一怔,一下子便松了手。“你想画她?”

李娇娇是莲花坞新来的婢女,魏无羡昨天见她奉茶,少不得和人家调笑一番。那姑娘生得确是水灵,性子也爽利,连江澄亦多看了几眼。但他没想到,魏无羡还真把人往心里去了。

江澄淡淡道:“她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只是一个婢女……”

魏无羡反问:“我不也只是个家仆之子么。”

他最想解释的话不是这句。

江澄顿觉有些失言,平日里他们从不拿这些话玩笑,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无羡将笔放回笔架,理了理袖子:“不好玩,我不画了。”说罢便往门外走。

江澄问他去哪,魏无羡的脑袋又从门外探进来,笑着说:“打山鸡比较好玩,你快来,不然就不等你了。”

等魏无羡走远,江澄悄悄掀开桌上的垫毡,原来底下还藏着一副画。

酒樽东倒西歪,紫衣少年伏在桌上熟睡,侧颜尚未勾勒明晰,不知道画中人是谁。若是有家仆捡去,定是以为是公子对着铜镜画自己。

 

3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无羡发现自己面对江澄时愈发口不应心。想看星星,偏偏说要摘月亮,想吃红椒干丝,脱口便是要吃糖醋里脊。

招蜂惹蝶的人,不懂情为何物。一往情深只写在冗长又乏味的戏本子里,他们谁也不喜欢看。

若有似无的情愫在天长日久中扎根,密密的芽像野草,春笋,从土地往天空倒流的雨般迫切要从心底钻出,偏偏爱这个字太轻,也太重。魏无羡在随便上御风而行,衣袂飘飘,唇间衔了一片叶子悠然地吹,江澄或许已在莲塘旁那棵大树底下等到睡着,正好回去可以用草根挠他的脸。

所谓期盼,不过就是这样。

他不是没琢磨过江澄的心意。喝酒,对骂,打架,对看不顺眼的人你出左拳我打左脸,滚,滚滚滚,不给你收拾烂摊,给你收最后一回尸,在久别重逢后激动一抱,转瞬又分开。

江澄从来没有多余的心思,魏无羡也没想明白多余的心思里到底需要有几种意思。

这份甜蜜的思量,就像永不愈合的伤口,若有似无地抽痛,提醒他心底的问题终有一天需要答案。

再往后,魏无羡无暇细顾。

即便如此,这份追问仍屡屡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像从心尖嫩肉处拧出的一根利刺,很快又被眼泪、哀伤、愧疚与刻骨的仇恨冲淡。

乱葬岗上风声猎猎,江澄站在他的对立面,恨意全在眼里。魏无羡眼见江澄三毒出鞘,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回身,像是在同他身后的人们说话。

那句话就在唇齿之间,逆着沉重如宿命般的阻力,拼了命要往外冲。魏无羡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江晚吟——”

声音在岁月的旷野洪荒中战栗不止,最终飘然落入那叶游荡在莲花坞湖心的小舟,再无波澜。

江澄微微侧过脸来,向魏无羡看去。

没来得及。

 

4

魏无羡回来以后,他和江澄谁也没再提那天的事。对他们来说,这不是很愉快的记忆,拥有的噩梦过往已经够多,没必要雪上加霜。

如果旧事重提,想必江澄只会冷冷堵他一句“那天风太大我听不见”。

当魏无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江澄之前是否给他烧过纸钱时,自己也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一个好问题。

江澄从公文上抬起眼睛,“你魂散成那样,烧了也无福消受。”

魏无羡诧异,“你给我召过魂?”

江澄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顿了片刻,他又道:“死了也是个挑食的,你那破笛子……”他指了指魏无羡腰间的陈情,“还有阿姐给你做的那套衣裳,书坊老板珍藏的极品春宫,李娇娇,你还记得她么,三个小屁孩的娘了。”

魏无羡一脸茫然:“谁?”

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大笑起来:“你……”

“你自己试过没有?”

魏无羡这话说得很慢,也温柔,像询问,又似坦白。

江澄搁下文书,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魏无羡寂寥一笑:“头一回,没经验可以理解,下次,下次你就懂了。”

“江澄你瞪我干什么,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体不大好使,肯定走在你前头。”

江澄开口道:“闭嘴。”

魏无羡仍在絮絮叨叨地嚷:“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江澄俯过身,双手擒住他双肩亲了下来,劲太大,不像吻,更像是咬。

魏无羡身体一僵,双手下垂,竟不知要怎样去抱眼前人才好。傻坐着迎合了好一会儿,他方如梦初醒,紧紧搂过江澄,触到温热躯体的手还止不住地有些发抖,连牙关都在打颤。日月同时出落,天变方地渐圆,彼此相拥的身影在灯下晃荡,喘息间他终于明白到多余的心思是什么。

就是漫漫余生只想和你过,别的人都不行,非你不可。斗嘴,打架,亲吻,肌肤相亲,口渴了可以分一碗茶,疲惫时有人可抱。

他听见江澄在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记住,是老子先亲你的。”

 

5

魏无羡在深沉夜色中睁开双眼,忙不迭坐起身来,像是迫不及待要从晦暗阴影里迅速跃往一块光明的地。

动静有些大,惊醒了身侧的江澄。他揉揉眼睛,翻了个身,含糊地抱怨道:“睡得好好的,又发什么疯。”

“没事,做了个梦。”魏无羡屈膝蜷坐在被子里,后背冷汗凛凛。他不觉得可怕,只是心口沉甸甸的,好似腿脚被坠了大石,要沉到深井里去。

江澄支起身子,嗤笑一声:“人和妖魔鬼怪都怕你,梦见什么了,反倒把你吓成这样。”

“谁说我怕了。”

他经历过的凌迟,一夜的梦装不完。

衣料和被面摩擦的闷声传来,魏无羡伸手摸黑一抓,握住江澄的手腕。

“别点灯呀。”魏无羡往江澄的方向挪了挪,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恳求的意味,听起来似在撒娇。

月色淡如烟水,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清晰的是相依偎的体温。

魏无羡从不怕黑,也无所谓怕光,他畏惧的是毫发毕现后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噩梦如钝刀剜心,血肉将断时未曾断,早在乱葬岗与江澄惶惑对视时,就应该明白到他最刻骨的恐惧并非源自死亡。

种子早早埋下,等待发芽的时间如此漫长,在久别前许多话来不及说。

江澄轻轻在魏无羡手背上拍了两下,“急急如律令。”

魏无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搂住江澄。

见了闪电,就应该知道后来会怎样。偏偏有人听到雷声,等到雨停,直至天晴后河汉无声,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澄,要你等我这样久……”

“真是不好意思。”魏无羡那句惆怅的感慨话音一转,又带上了戏谑的语气。

江澄闻言猛地挣开了魏无羡的怀抱,冷哼道:“发完疯又发情,我自有要做的事,哪来的闲工夫等你呢。”

魏无羡能想象到江澄此刻拧紧眉头的表情,他自小便觉得江澄那模样怪可爱的,忍不住逗了又逗。

他不管不顾地勾着江澄脖子,莽撞而又小心地去亲吻那双看似绝情又薄凉的唇。他的手有更多地方需要探索,以至于一不留神让江澄钻了空子。

符篆在空中擦出风声,烛火燃起盈盈之光。

少时那场在昏黑幕布下淅沥不停的雨,再次淹没了不再年少的两个人,像是眼泪,或是更为广阔的江河湖海。

江澄忽然弯起嘴角:“我这般好看,你得看着我。”

 

想要爱的时候,灯火干净,夜色绵长。

Fin.

*题目出自:芙蓉塘外有轻雷;显然的断章取义了。

>>>BGM:相依为命

我已试够别离并不很凄美,证明爱人又爱己,何以要那么悲壮才合理。

————

*本来也想预告是糖,最后还是觉得不必,每个故事会成长为它需要的样子。

*行文半死不活,感谢各位爸爸给我留了几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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